当我离开建国走向米娜的时候,有那么一种感觉,就是从一个很难搞的人走向另一个更难搞的人,你懂的,我的生活里没几个难搞的人,所以这种时候就会让我有一种想咒骂生活的感觉——我已经这么孤独了还要给我安排这么多难搞的人我是没想到的,我真的就不知道那种热衷于搞社交的人每天得有多累——需要照顾每个人的感受,需要尽量在每个人面前表现优秀,需要把自己融入那种庸俗烦躁的生活里去,我真心佩服那种人,这个本事我这辈子学不会——我说实话,我对付自己的大脑就把大部分力气用掉了,哪有那个闲心去应付别人——我这人注定没什么朋友的,因为朋友太多我就会觉得应付起来太麻烦,我不想因为别人有太多想法或者感受,因为我自己产生的那些都消化不来
我回到宾馆的时候米娜已经起床洗漱过了,裹了一个浴巾在那里写什么东西。我本来是有心去扒她浴巾跟她跑黄腔把刚才抛下她溜掉的无情对冲一下,但是她正在写东西,我自己知道这个时候被人打断思绪是很难受的,所以就点点下巴打个招呼把包扔床上去洗澡——在网吧的时候穷了每天没有什么条件,我都是打点凉水沾点肥皂洗衣粉擦巴擦巴就得了,反正我这个人其实是怎么都能凑合——后面我去蹲号子,看守所里没有条件我也是这么对付,拿手帕那么大的毛巾打湿了沾着洗头膏擦一擦就得了,号子里的人们都说我有性病,不然为啥每天都要擦屁股
我洗了个澡出来以后米娜还在那里写,一边写一边流泪,我真的是我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我当地就义愤填膺要发作了,可是得亏我脑子转得快,马上想起今天是她生日,别人的生日,你给她添堵就没有必要,女人们说话一向是这样的,我当然可以当地还嘴把她说得心服口服,可是算啦——你让她服气又能怎样呢?欺负了她这么久,也该让她发发脾气了不是么?就算她误会了我,说了很没有分寸的话,但是我自己每次说话都有分寸吗?我不也是张嘴就喷,是那种嘴比脑子还快的蠢货吗?脑子还没有想好怎么看待一件事嘴巴已经说出去了,搞得经常被言语裹挟意志,也就是说本来没准备那样去办一件事,但是嘴巴已经说出去了,为了践行我作为一个男人说到做到的品格只好按嘴巴说的去执行,哪怕这个做法并不是最优解,哪怕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也还是咬着牙去长那个拉刀子的屁股——没必要啊大哥,说话以前像今天一样想一想就好了,咱们不笨,应该能掌握自己的嘴巴才对
道理呢我早就明白了,但是就是做不到,或者说不愿意去做,如果不能放任自己的天性奔放,我莫名其妙改变了自己,那我不是活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生吗?所以这个原理就是,可以,但没必要,起码对外面那绝大多数人没必要——对他们,我想说就说想做就做,跟他们客气就是跟我自己不客气,但是,对某些特别熟的人你还是得多想想不是么比如米娜
太多的过往,搞得我和米娜的关系过于紧密,让我有一种这辈子没法离开她的感觉,这种感受极度差劲,人不应该活得有这种牵绊——我爷爷活着的时候我没感觉离开他有多难,是他死了我才觉得永远离开一个爱你的人会那么痛苦,生和死把那份爱剪断的感觉我再也不想有了,而米娜正在往这个方向发展——时间越长,斩断这种关系越难,这个我心里有数,我和我爷爷来往了二十多年,看上去跟米娜隔绝会比跟他隔绝容易得多,其实不是这样的——他是我爷爷,米娜只是个陌生人,陌生人对你产生出来的这类矢志不渝的爱才更珍贵不是么?因为珍贵,所以就更难割舍,更需要谨慎地对待不是么?
我拿着米娜的笔记本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心事,说实话,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我爹,米娜,这是我人生里的俩个死结,非常难处理,人不应该把关系搞成这样的,但是我确实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化解我和他们之间的矛盾——怎么办呢?我只能边活边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