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妖气自菜畦逸散而出，升到一半却又突然停下，然后象是时光倒流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又缩了回去。
耳畔响起老师的笑声，以他的位格自然是早就发现了菜下面的异动，比裴宿他们都早，只是老师懒得关注而已。
裴宿也有些哭笑不得，很明显，这藏在地下的妖怪胆子很小。
“出来！”裴宿冷着脸道。
妖气委屈巴巴，一副小媳妇姿态般再次出现，与此同时，泥土也松动，将青璃精心栽培的蔬菜顶开。
最终，一个驼背的矮小身影出现在几人面前。
这是一名长须飘飘，头顶却光瓦亮的老人，手里拄着一根乌木拐杖，玄黑如铁，身上穿着黑的发亮的对襟长袍，上面用暗纹绣出了龟、鹤、鹿、松、灵芝、寿桃等花纹，在通明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再加之那偻的背上格外明显的乌黑龟壳，瞧着俨然一名龟仙人。
竟然是一名龟妖？裴宿眉头微挑。
裴宿这一方的人稍感惊讶，另一边，这龟妖正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裴宿、山荷、青璃、水仙和昭龙，虽然有的气势禅定，有的气势清雅，有的气势汹汹，但无一例外，气息都很惊人，是远远强过他的存在。
尤其是那井龙王，简直就象是自己的克星般，仅仅只是释放了一点气势，就让他怕得不行了。
刚刚苏醒过来，就被这样的五位存在牢牢钉住，谁能不怕？
察觉到的一瞬间，龟妖简直懵了，所以才会做出将妖气收回，假装自己从未出现过的欲盖弥彰之举。
哪怕现在，他稍冷静一些了，心中也止不住瑟瑟发抖。
“小—小老儿见过各位。”龟妖颤巍巍地给几人行礼道。
“不必多礼。”裴宿看了对方一眼，将外放的那一缕气势完全收敛了回来，让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一些。
水仙和昭龙也将外放的气势收了回来，至于山荷与青璃，他们本就没有释放气势，四大灵神中，相对而言水仙和昭龙的杀性是比较重的。
众人的态度之所以一下子和缓下来，是因为看出这龟妖应该是一名善妖。
善妖、恶妖还是比较容易区分的。
善妖的气息纯净，不含怨气、血气、诅咒、孽力等等负面气息，就象山荷还有竹芙，他们的气息就很纯净，应该没有造什么杀孽，即使杀过人，杀的也是该杀之人。
恶妖的气息就比较驳杂了，罪孽越是深重之妖，身上的妖气越为驳杂。
当然，这种判别方法偶尔也会翻车，因为还是有不少妖怪是精于伪装和变化的，这些妖怪，哪怕罪孽深重，表面上也能将自己的气息伪装得纤尘不染，纯净无暇。
不过在场之人，要不就是天赋异禀跟脚不俗的灵神，要不就是更夸张的，身怀天子望气天赋神通的人。
哪怕是精于伪装的妖怪也很难骗过。
眼前这龟妖的气息很纯净，甚至比山荷与竹芙都纯净一些，山荷和竹芙的气息虽然也很纯净，但却不乏肃杀之气，可这龟妖连肃杀之气都没有，很可能从出生到现在连战斗都没怎么经历过，更别说杀人了。
见龟妖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裴宿的语气更和缓了些。
“上来说话吧。”
察觉到裴宿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人后，龟妖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将手中拐杖轻轻往地上一，一朵漆黑如墨的祥云出现，将他托起，来到了露台之上。
在大荒，飞行不是个基础能力，五境以下的受篆者很少有掌握飞行能力的，哪怕是七八境的受篆者，真正掌握飞行能力的也不多。
不过，这里的真正飞行能力指的是长时间长距离飞行，只是短暂升空的话，绝大多数七八境受篆者还是能够做到的。
眼前的龟妖亦是如此。
龟妖才松了一口气，见到自己眼中实力超群，足以击杀他的青璃客气地为他递上了一杯不知是茶还是奶的热饮后，又变得诚惶诚恐起来。
“啊，这，我不—-谢谢这位中馈神大人。”一番手足无措后，龟妖还是一脸徨恐地接过了青璃递上来的奶茶。
“请坐，随意些便是。”青璃客气一笑，安抚着客人。
一口奶茶入腹之后，龟妖总算淡定了些。
但他可不敢真的随意，哪怕坐了下来，也是一副正襟危坐，静等着回答裴宿问题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出现在我家的菜里？”裴宿虽心中隐隐有了一点猜测，但仍问道。
“小老儿名叫玄湖”龟妖组织了下语言，开口道。
在对方苍老嗓音的叙述下，裴宿很快就弄清楚了对方来历。
这是一名刚刚诞生的妖怪，本体是一只很普通的墨龟，乃是很多很多年前这栋房屋的主人所饲养的宠物。
在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天，他在园子里挖了个很深的洞准备冬眠，原以为自己也会象从前那样在第二年的春天醒过来，没想到一年，两年，很多年过去了，他都没有再醒来。
或许是因为他这一次冬眠的地方实在是太过于角落，也或许是因为这一次他挖的坑深了点，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主人没有在意一一一只普普通通的墨龟而已嘛，不见了也就不见了，犯不着大动干戈。
总之当初玄湖的主人并没有找到他，他也因此蛰伏于泥土之下，沉睡了一年又一年，屋主人也换了一任又一任，一直到蜕变成为妖怪后才苏醒过来，也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听完玄湖的话，裴宿一时有些感慨。
倒不是觉得一只普普通通的墨龟却能蜕变成妖怪很不可思议。
事实上，这是很常见的事。
所谓“物老成精”，在大荒，任何事物存在的时间久了都有可能变成妖怪。
当然了，那些高品阶的妖兽或者物品蜕变成妖怪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比如山荷的原型就不是普通青蛙，当然也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妖兽就是了一一别说是跟水仙的本体月鳞青蛇，就是跟赤豹、文狸、翠华丹炉雀相比也相去甚远。
山荷的原型是一种名为“青莲蛙”的妖兽，这种妖兽数量稀少，但实力却不强，违反了自然界实力越弱，繁衍后代的能力越强的规律，即使是成年的青莲蛙也不过才第五境而已。
而之所以人们将这种妖兽取名为青莲蛙，也不是因为它长得象青莲，或者身上有青莲模样的器官或者花纹什么的，而是因为这种妖兽很喜欢端坐于莲花之上，就象人那样作出打坐修炼的姿态。
只是青莲蛙的动作比较独特而已，乃是双腿交叠，呈莲花坐姿态，又将双手轻轻相叠，置于腹前。
大荒人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姿势，裴宿却看得出来，这是“禅定”的姿势，所以山荷看上去就象是在修禅一般也并非无迹可寻。
青莲蛙是如此，月鳞青蛇就更不用说了，水仙当初要是没有遭劫，哪怕没成为灵神也有很大的可能蜕变成妖怪，不见得会比现在差多少。
但，这也不是说普通生物以及普通物品就没有机会成为妖怪了。
事实上，基于庞大得多的基数，由普通生物或物品变成的妖怪数量并不见得要比高阶生物或物品蜕变而来的妖怪更少来着。
眼前的龟妖就是一个例子。
令他感慨的是，玄湖明显是一名善妖来着，要是当初他的主人发现了他的变化，多年以后，就能拥有一名镇宅妖了。
以妖怪的平均潜力来说，这绝对是比普通家宅神更为强力的守护者，别说是普通人家了，就是有着左道级、旁门级职业传承的受篆者家族，也能作为传家宝一样的存在了。
可惜时过境迁，玄湖曾经的主人只怕早已入了土，后代也不知去向。
一旁，山荷也看着玄湖，目光有些奇怪，想他蜕变成为妖怪，不知经历了多少劫难和挫折，可玄湖却是睡了一觉就成为妖怪了，这未免也太轻松了吧？
玄湖被山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好在很快山荷就收回了目光。
见此，玄湖暗暗松了一口气。
“玄湖，你擅长的本事是什么？”裴宿收起内心的感慨，问道。
玄湖精神一振，立刻回道：“小老儿擅长辨别草药，还会一两手医术，另外，小老儿化形之后蜕下的龟壳，因为蕴含着小老儿多年积攒下来的生命精华，哪怕仅仅只是切下一小片来，都有着强大的治疔效果。”
“只可惜小老儿这龟蜕就一个，用完之后就没了。”
玄湖苍老的声音在露台上持续响起。
他其实没有那么老，作为妖怪，尤其还是寿命悠长的龟妖，他现在这个年纪其实非常年轻。
不过妖怪化形以后的形象参照的不是他们的年纪，而是他们心相，玄湖的心相是一名仙风道骨的老者，化形后自然便是老者形象了。
娓娓道来一番后，玄湖暗中偷瞄了一眼，发现裴宿没什么表情后，有些急了，赶紧补充道：“除此之外，小老儿在炼丹上的天赋应该还不错，今后还可以试着学习炼丹，想必会有一点的成就。”
裴宿淡淡点头，不置可否。
这跟他用天子望气探查来的信息差不多。
玄湖虽然蜕变成了妖怪，但资质一般。
除了掌握了一门旁门级道法外，剩下的全是左道级、离尘级的，而且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这几门道法基本都是治疔型法术。
所以说，玄湖的战斗力是很差的，虽然是第七境的妖怪，但根本称不上有多少的战斗力，打起架来只有招架和逃跑的份，严重缺乏攻击的手段。
哪怕作为治疔型的辅助，他也完全比不过水仙一一水仙的治疔法术可要比他强多了。
唯一有点出彩的就是他的龟蜕了，确实是价值颇高的珍贵药材。
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优势，玄湖是可以自由活动的，而水仙无法离开家太远。
但也仅此而已了，玄湖无论是实力还是潜力都差山荷他们太远了，根本引不起他的重视。
不过这才正常，哪可能随便冒出一名妖怪就是山荷、青璃这个级别的呢？
他福缘是很深厚，但也不至于深厚到接二连三有正宗级乃至于镇山级的妖怪、灵神主动来投。
对面，玄湖有些志志，又有些看急。
他虽然刚刚成为妖怪，却也并非懵懂无知，什么都不懂，毕竟妖怪颇有一点生而知之的天赋，在蜕变成为妖怪的那一刹那，心中就会有许多明悟。
除了自动觉醒的神信道法外，曾经未化妖之前，浑浑噩噩时留下的记忆会变得无比清新，从而提炼出很多常识、经验和道理，不至于空白一片，天真无邪到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所以，玄湖是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的。
他明白象自己这样没什么战斗力，只擅长治疔，还身怀珍宝的小妖，在青城就是砧板上的肉，不找个可靠的靠山的话，最好的下场也是被人奴役，生死不由人，而最坏的下场就是被人杀了拿来炼药的了。
裴宿能得这么多天赋异禀，福运萦绕的强大灵神追随，多半不会是个坏的，还不如干脆投到他手下，求个安身之所呢！
他的尤豫根本就不是因为担心决策错误，而是怕裴宿不想收下他，毕竟跟山荷、青璃他们比，他实在是没什么优势啊。
于是，在又吞了一口奶茶给自己壮胆后，玄湖趁热打铁道：“这位公子，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公子能否答应？”
“你说。”
“小老儿想追随公子，为公子效犬马之劳，希望公子能为小老儿提供庇护。”说话间，玄湖站起来，恭躬敬敬地给裴宿行了一个礼。
在玄湖迫不及待又事无巨细地介绍自身能力的时候，裴宿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见对方直接说出了心中的请求，他也没有拿乔的意思，干脆道：“好，你也不用离开了，从今以后就在这住下吧。”
“不过有些对不住的是，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忙，要马上出门，这样吧，让青璃领着你熟悉一下，顺便给你介绍介绍情况。”裴宿指了指青璃，说道。
“公子，交给我就是。”青璃清脆的声音响起。
“多谢公子！”玄湖则大喜道，说罢就要给裴宿行大礼，被裴宿拦住了。
接着，他便匆匆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