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核池底的暗河在安燠神识里翻涌成细浪。
她本该在破水后第一时间现身——毕竟系统终阶协议触发那晚,茶馆瓦当上的风差点掀翻她的道袍,可此刻她却蜷在地脉阴影里,像只偷摸窥看崽崽的老狐狸。
七十二洞的愿力芽在神识里明明灭灭。
老黄鼠狼的尾巴尖扫过签到石碑时,她能清晰感知到那团灰黄愿力里裹着的焦虑:老家伙正把祖传的黄皮膏药一张张往碑座上贴,嘴里絮叨:"夫人的碑不能凉,当年我被雷劈瘫在洞里,是她让系统赏了我张暖身符"山坳里,瘸腿小兔妖正带着六个小毛团围坐土堆,最小的狸猫崽趴在她膝头打哈欠,被她揪着耳朵提溜起来:"撑住!
夫人说过签到要守时辰的!"那崽子抹着眼泪抽噎:"可可夫人不在,我们签谁的到呀?"小兔妖的兔耳朵抖了抖,突然拔高声音:"签我们自己的!
夫人是第一个躺着做梦的,我们就是第一百个!"
安燠的神识被这声喊撞得轻颤。
她想起穿书那日缩在洞府数死期的自己——那时她以为签到不过是苟命的幌子,如今这些小妖却把"躺着做梦"活成了比糖葫芦还甜的日子。
地脉波动突然剧烈起来。
安燠顺着感应寻去,只见程砚正半跪在池边,周身上下沾着草屑泥点,下巴上的胡茬足有半寸长,活像被雷劈过的熊瞎子。
他掌心按着块青黑玉牌,那是不周山印的碎片,地脉之力顺着他指缝渗出,化作银线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钻——东边是狐狸洞的愿力芽蔫了,西边是山神庙的签到石裂了道缝,南边安燠突然想笑——南边那处是小狼崽总去偷山楂糖的野果林,程砚的银线正绕着棵老山楂树打了三个结。
"笨熊。"她神识里浮起这两个字。
他哪懂什么系统算法?
不过是把地脉当活地图,用守山千年的本能,把每处波动都摸成了刻在骨头上的印记。
第七日清晨,晨雾刚漫过池边芦苇,安燠现了身。
她站在茶馆后院的山杏树下,看着程砚蹲在神骨树旁,钉耙尖在地上画了七八个圈,圈里歪歪扭扭写着"愿力缺口芽苗存活率",旁边插着木牌,有的写"老黄的尾巴毛要暖",有的写"小兔的安眠曲得轻"。
"程大人这是在画符咒?"她故意放轻声音。
程砚猛地跳起来,钉耙"当啷"砸在地上。
他转过来时眼眶乌青得像挂了两团墨,可看见她的瞬间,眼睛突然亮得能照见晨露。"你醒了?"他伸手要抱,又想起自己浑身泥污,手悬在半空抓了抓后颈,"我我没偷懒,这七日引了三波地脉补愿力芽,小狼崽那处野果林的愿力不稳,我用山印结了护灵阵"
安燠没说话,踮脚替他理了理沾着草屑的衣领。
指尖碰到他胡茬时,她噗嗤笑出声:"程山神这是要学黑山老妖当野人?"程砚耳尖泛红,摸出怀里的蜜酒坛,坛口却粘着半块山楂糖——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个小崽子趁他打盹塞的。"他们非说"他声音突然低下来,"说夫人不在,得我们自己把场子撑住。"
神骨树突然发出轻响。
最顶端的"神座众筹完成"字样下,不知谁用炭笔添了行小字:"第一任山神夫人种,不宜砍伐。"安燠抬头时,程砚正挠着后颈嘟囔:"我怕别人砍树,就就随便写的。"她伸手戳了戳他胸口:"笨熊,这树是用小妖们的声音刻的,砍得动才怪。"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程砚竖起耳朵听了听,突然把她往树后一推:"小崽子们来送早食了,你且躲躲——"话音未落,院门口就炸开小狼崽的大嗓门:"程叔叔!
我们带了糖糕!
夫人肯定爱吃——"
安燠憋着笑看程砚手忙脚乱藏钉耙,看小狼崽举着糖糕冲进来,看小兔妖抱着暖手炉紧随其后。
晨光透过山杏树洒在他们发顶,把每根呆毛都镀上金边。
她突然想起系统刚觉醒那日,自己缩在洞府里数死期,觉得这世界像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石头。
可此刻,那些被她教着"躺着做梦"的小妖们,正用最笨拙也最赤诚的方式,把石头敲成了星星。
"阿娘!"最奶声奶气的童音从院外飘进来。
安燠循声望去,只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娃扒着门框,脚边石板裂出条细缝,三寸金莲的花瓣上还沾着泪渍——正是前晚趴在窗台替她签到的小丫头。
她怀里抱着个布包,跑过来时布包散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山楂糖、桂花饼,还有半块被啃得坑坑洼洼的芝麻糖。
"这是这是我们攒的签到礼。"小女娃仰起脸,眼睛亮得像两潭清泉,"等夫人醒了,我们要在茶馆门口门口排排坐,给夫人看我们自己的签到簿!"
程砚蹲下来摸她脑袋,沾着泥的手指被她嫌弃地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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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燠站在树后,望着这乱糟糟的热闹,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铜锣响。
那声音顺着山风滚过来,混着些嘈杂的人声,像是有什么人正往茶馆方向赶。
她和程砚对视一眼,他挑了挑眉:"晌午还没到,这是"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老黄鼠狼的大喝:"都排好队!
夫人刚醒,别吓着她!"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夹杂着小狼崽的嚷嚷:"我要第一个给夫人看我新刻的签到章!"小兔妖的尖叫:"你指甲太脏,先去洗手!"
安燠笑着从树后走出来。
晨光里,小女娃扑过来抱住她的腿,程砚站在她身侧,钉耙不知何时被小崽子们抢去挂了串红辣椒。
神骨树的枝桠在风中轻颤,每片叶子都映着小妖们的笑。
她忽然明白,所谓"系统"从来不是账本上的金光,而是这些愿意为彼此守着时辰、焐着石碑、攒着糖的人——他们才是最鲜活的光。
远处的喧闹声更近了。
安燠望着院门口攒动的人头,伸手握住程砚的手。
他掌心还留着引动地脉时的温度,粗糙的指腹蹭过她手背,像山风卷着野杏花。
"看来,"她歪头笑,"我们的山神夫人收租日常,要添新活计了。"晌午的日头正毒,茶馆门帘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在青石板上拍出细碎的影子。
安燠刚给小女娃擦完沾着芝麻糖的嘴角,院外突然炸开小狼崽的嚎:"来啦来啦!
兔姐姐他们抬石板了!"
程砚正蹲在门槛边给钉耙绑红辣椒——这是小崽子们非说"镇宅辟邪"的新花样,闻言抬头,就见小兔妖踮着脚走在前头,两只兔耳朵被汗黏成绺,身后十几个孩童歪歪扭扭抬着块青石板,石板上用朱砂画了只歪嘴狐狸,旁边歪歪扭扭刻着行字:"今日签到成功者,请在此按爪印——攒满一千,就给夫人写封信!"
"这石板比我还沉!"小狸猫崽踉跄着踩了小狼崽的鞋,被对方嗷呜一嗓子吓得松了手。
石板"咚"地砸在地上,震得老黄鼠狼的黄皮膏药从墙根掉下来两张。
小兔妖急得直蹦,耳朵尖都红了:"都怪阿黄非说要刻夫人画像!
他爪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程砚凑过去看那狐狸画像,尾巴尖少了半截,耳朵像两片蔫了的白菜叶。
他挠着后颈笑:"这这画的是夫人?"小兔妖气鼓鼓叉腰:"程叔叔你懂什么!
这是我们按夫人蹲在神骨树下打盹的样子刻的!
那天她头发散了,尾巴尖还翘着根草!"
安燠正躲在竹编屏风后剥山楂,闻言手一抖,山楂核"啪"地弹在屏风上。
她望着自己映在窗纸上的影子——发间确实别着根草,是今早程砚给她戴山茶花时蹭上的。
指尖轻轻抚过屏风缝隙,能看见小女娃正踮脚往石板上贴桂花贴纸,边贴边嘟囔:"要贴得漂漂亮亮的,夫人看了才会笑。"
"写写啥信啊?"程砚还在挠头,钉耙上的红辣椒晃得人眼晕。
小兔妖突然挺直腰板,兔毛都炸起来:"写我们没让她失望!
上次夫人说要教我们自己看星象定签到时辰,我连夜翻了她藏在茶柜里的《观云要诀》!
虽然虽然把'卯时'看成'西时',害大家多等了半柱香"
"那回我还饿肚子了呢!"小狼崽举着脏手要摸石板,被小兔妖拍开,"但阿黄说,夫人当年被雷劈都没哭,我们等久点算什么?"老黄鼠狼叼着膏药晃过来,尾巴尖扫过小狼崽脑袋:"小崽子懂什么?
夫人最烦的就是'应该',咱们偏要让她知道——就算没她盯着,我们也能把日子过成糖。"
安燠的指尖在屏风上轻轻颤。
她想起穿书那日,洞府外的雷劈得石桌直晃,她缩在角落数着"还有七日就死";想起程砚第一次扛着钉耙撞进来时,她攥着系统面板的手全是汗;想起后来小妖们蹲在她门口,举着歪歪扭扭的"今日签到"木牌,说"夫人睡吧,我们替你守时辰"。
"夫人!
夫人看这里!"小女娃突然发现屏风后的影子,蹬着小短腿扑过来。
安燠慌忙把山楂藏在身后,蹲下身接住她。
小女娃热乎乎的小手捧住她脸:"我们要给夫人写信!
写阿黄的膏药治好了山鸡婶的腿,写小兔姐姐会看星象了,写写我昨天自己签到,系统奖励了我一颗糖!"
"系统?"安燠一怔。
小女娃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糖纸皱巴巴的,印着歪歪扭扭的"签到奖励"四个字——分明是小兔妖用烧红的铁片烙的。
她突然明白,那些曾让她以为是系统派发的"暖身符定身桃",或许从来都不是什么金手指。
是老黄鼠狼把祖传膏药分了半瓶给受伤的山鸡婶,是小兔妖熬夜给小毛团们编安眠草环,是程砚偷偷在每块签到石下埋了暖玉——所谓系统,不过是这些人把真心揉碎了,拌着糖喂给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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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安燠坐在神骨树下,月光在她膝头铺了层银霜。
她怀里抱着系统最后一片母页,那是块泛着青光的玉片,曾能操控所有签到点的愿力流向。
指尖抚过玉片上的纹路,她想起前七日闭关时,神识里那些明明灭灭的愿力芽——没有母页引导,它们反而长得更壮实了,像春天的草,带着野性味儿地往上窜。
"要重启全局调度吗?"程砚蹲在她旁边,往炭盆里添了块松枝。
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他眼睛发亮,"你上次说母页能保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安燠轻轻笑,把母页放在树根下。
泥土的潮气漫上来,沾湿了她的袖角,"可他们已经会自己点炉子、自己缝补愿力芽了。
程砚你看——"她指向东南方,那里有团橘色愿力正在攀升,"是小狼崽带着山脚下的凡人学签到呢,他说'夫人教过,躺着也能积功德'。"
程砚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突然笑出声:"那崽子肯定把'躺着'说成'瘫着'了。"
安燠弯腰把母页埋进土里,低语:"从今往后,不再有'总控',只有'共修'。"话音刚落,神骨树突然轻震,银白的光流从根系渗出,像血脉般钻进地脉。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轻鸣——是分布在七十二洞的签到石碑在回应,有的像老黄咳嗽,有的像小兔打呼,还有的脆生生像小女娃哼歌。
"它们在笑。"程砚伸手接住一缕光流,光流在他掌心打了个转,变成颗山楂糖,"和小崽子们吃甜糕时一个调调。"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程砚突然从床上弹起来。
他熊耳剧烈抖动,地脉里传来从未有过的律动——不是愿力翻涌,不是觉醒波动,是成千上万的心跳声,混着翻身的吱呀、揉眼睛的轻响、压低的嘀咕:"今儿卯时三刻,该去石板那按爪印了。我昨儿攒了三颗糖,都给夫人写信!娘,我能把我的小布熊画在信里吗?"
"这是"程砚抓过钉耙,发顶的呆毛翘得老高。
安燠也醒了,倚在床头笑:"是'我们自己来'的声音。"
程砚咧嘴露出白牙,钉耙往肩上一扛就往门外走:"我去山顶看看!
保准能看见——"他推开门,晨雾里,东边的山尖正泛着鱼肚白。
那光不是从雷音寺来的,不是从凌霄殿来的,是从山脚下的破窗、树洞里的缝隙、草垛后的土坯房里透出来的,像无数颗星星,正摇摇晃晃地往天上爬。
"行啊,这世道"程砚踩着晨露往山顶跑,钉耙上的红辣椒被风吹得哗哗响,"终于轮到躺平的当家了!"
安燠裹着被子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笑。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松香,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山脚下的猎户说,最近常有外乡人往山上走,背着工具箱,嘴里念叨"该修修老木牌了"。
春分那日的晨雾里,茶馆门前来了个驼背老木匠。
他拎着个桐木箱,箱盖没关好,露出半截刻了一半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的,像是要刻只翘着尾巴尖、耳朵上沾着草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