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殿内的暖炉正"噼啪"炸着松枝,账本却比炭火烧得更烫。
安燠指尖刚碰到那泛着青光的封皮,便觉掌心一跳——方才那道来自高维的余音,竟在纸页间凝成一行鎏金小字:"原清算令作废"。
程砚凑过来时,她正对着那行字发呆。
熊妖的体温隔着狐裘渗进来,像块会呼吸的暖玉。"怎么?"他压低声音,尾音还带着方才被系统调侃后的哑意,"他们松口了?"
安燠没答话,指尖顺着账本边缘的云纹慢慢摩挲。
烛火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像狐狸在算计洞里藏的蜜罐。"不是松口,是认怂。"她忽然笑出声,狐耳尖跟着颤了颤,"你说这些高坐云头的,是不是连'漏洞'两个字都没写进天书?"
程砚被她逗得也弯了眼,伸手替她把滑落的狐毛往耳后拢:"我家阿燠厉害,把天捅出窟窿了。"
"可窟窿才刚开始。"安燠收了笑,翻开案头那本翻得卷边的《反制条例》。
狼毫笔在砚台里蘸得太满,"唰"地在附录页洇开个墨点,倒像颗被踩扁的糖葫芦。
她盯着那团墨迹,笔尖重重一顿:"他们怕的不是我废天命,是怕——"她抬眼望进程砚的熊瞳,里面映着跳动的烛火,"怕所有人都开始问,凭什么?"
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却像颗小石子投进深潭。
程砚的熊毛在额角翘了翘,突然握住她拿笔的手。
他掌心的茧蹭得她发痒,声音却沉得像压了千年的琥珀:"要写什么,我帮你磨墨。"
安燠反手勾住他小拇指晃了晃,笔锋在纸页上划出利落的弧度:"命格债务,追溯期不限。"墨迹未干,账本突然发出蜂鸣,封皮上的愿核链"叮铃"作响——是素心仙子被囚在轮回磨盘的影像,正从云端簌簌坠落。
"要调五百年前的山神灭门案?"程砚看着数据流在半空凝成血雾,喉结动了动。
他的手不自觉攥紧腰间的不周山印,那是他作为守山共主的凭证,此刻正烫得灼人,"阿燠,这案子当年被抹得太干净"
"所以才要合成《初证》。"安燠指尖点在血雾与素心影像交叠处,"他们能改命格,我就能用愿核链追。"她话音刚落,账本弹出醒目的红框:【提交需三重愿核担保】。
程砚的熊耳"刷"地竖起来:"西岭百妖的集体愿核?
那是他们用百年修为本钱押的!"他按住她要触碰愿核链的手腕,力道重得像块镇山岩,"要是被驳回,他们能说你劫持民意,把你按在雷池里劈!"
安燠偏头看他炸毛的模样,突然笑出小梨涡。
她抽回手,指尖在他手背轻轻一戳:"笨熊,我要的就是他们出手。"她指腹抚过账本上流转的光纹,"你当那些高维的是活菩萨?
他们越急着封我的嘴,就越得动手——一动手,就留痕。"
程砚的熊毛慢慢软下来。
他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光,忽然想起五百年前山崩时,小狐狸裹着血污从废墟里爬出来,也是这样的眼神——明明弱得风都能吹倒,偏要把獠牙咬得咯咯响。
他喉结动了动,松开手时在她掌心塞了颗蜜饯:"你说的,我都信。"
半柱香后,暗金符诏裹着雷音砸进殿内。
那符纸展开足有三人高,"干涉轮回秩序"六个字闪着刺目的金光,吓得暖炉里的炭都"咔"地裂成两半。
程砚挡在安燠身前,九齿钉耙在掌心转了个花,钉齿尖"嗡"地发出清鸣。
"别急。"安燠绕开他,指尖在账本上划出玄奥的纹路。
《本源签到》残卷的光从纸页里漫出来,裹住那道符诏,"我早给他们备了礼。"
符诏灵体刚落地便僵住了。
它原本张牙舞爪的金纹突然褪成灰白,中间浮现出个淡青色的倒计时:"签到剩余:二刻钟。"
"这是"程砚瞪圆了眼睛。
"反向绑定。"安燠托着下巴看符诏在原地直跺脚,"凡是想动我账本的,先得按我的规矩来——静坐半个时辰签到。"她掰着手指头数,"上回土地公偷我蜂蜜饼,被绑着在桃树下背《收租守则》;上个月雷部小仙劈歪了我的晾衣绳,在屋檐下数星星数到天亮"
符诏灵体突然发出尖啸,金纹重新翻涌,却被签到光罩"砰"地弹回原形。
它在原地转了三圈,最终委委屈屈地蹲成一团,活像被抢了蜂蜜的小熊崽。
程砚憋笑憋得肩膀直抖,突然伸手揉乱安燠的狐毛:"我家阿燠,这哪是收租,是给天规上枷锁呢。"
半个时辰后,符诏灵体"唰"地消散,只在地面留下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下次不敢了。"
安燠捏着纸条笑出眼泪,一抬头却撞进程砚的目光。
他正摩挲着腰间的不周山印,熊瞳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暗潮。
山印上的纹路突然亮起来,像有活物在石中苏醒。
"阿燠。"他轻声唤她,山风突然卷着雪粒撞开殿门,吹得账本哗啦啦翻页,"等天规的枷锁再紧些"他顿了顿,把她冻红的手塞进自己怀里,"我想试试,用这山印,把地脉里的旧账,也翻出来晒晒。"
浮空殿外,新立的青石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欠租者,天也追"七个字被雪覆盖了半,只余下"追"字还清晰着,像把未出鞘的剑。
浮空殿内,账本仍在嗡鸣。
方才那道来自高维的回应余音未散,像根细针戳在程砚心口。
他望着案头还沾着墨渍的《反制条例》,喉结动了动——方才说要翻旧账的话不是虚的。
熊爪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不周山印,石纹里突然渗出滚烫的温度,烫得他一个激灵。
"阿燠。"他转身时,狐裘扫过案角的蜜饯罐,"叮"地撞出脆响。
安燠正低头整理新录入的愿核数据,闻言抬眼,睫毛上还沾着方才笑出的泪星子。
程砚突然蹲下来,与她平视,熊耳尖蔫蔫地垂着:"我想现在就试。"
"试什么?"安燠伸手替他理了理翘起的额发,指尖触到他发烫的耳尖,"不是说等天规的枷锁再紧些?"
"等不及了。"程砚握住她的手按在山印上,石纹里的热度顺着掌心窜进血脉,"方才看那些被抹的旧账,我听见地脉在哭。"他站起身,皮靴踏得石砖咚咚响,"去殿前石台。"
安燠没拦他。
她望着他紧绷的肩线,忽然想起五百年前那座崩塌的山——那时他也是这样,明明伤得站不稳,偏要把她护在身下。
她抱来狐裘披在他肩上,轻声道:"我给你护法。"
程砚盘坐于石台中央时,月刚好爬上殿檐。
他褪下外袍,露出精壮的胸膛,熊纹从锁骨蔓延至腰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安燠站在台下,看见他的熊爪缓缓按入石缝——指节因用力泛白,石屑簌簌落在他脚边。
"七山,应我。"他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上古神裔特有的震颤。
地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安燠看见七座隐世山峰的虚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在程砚头顶凝成旋转的星图。
石缝里渗出幽蓝的光,像被揉碎的银河,顺着他的掌心往体内钻。
"痛吗?"安燠攥紧袖口,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程砚没答话。
他的熊瞳泛起金芒,额间浮现出与山印相同的纹路。
地底的光突然暴涨,映得整座浮空殿亮如白昼——一段段被封印的记忆画面从地脉里涌出来,像被风吹散的经幡。
有白发山神跪在雷池边,手中的《巡查记录》被天火烧成灰烬;有青衫少女举着半块断玉,喊着"我阿爹没私吞贡奉",下一刻便被抹去了灵识;最清晰的一段里,前任不周山守山共主握着程砚的幼年画像,对天嘶喊:"这孩子是无辜的!"话音未落,他的命格便被染成了"妖邪同谋"。
程砚的熊毛根根竖起,眼眶红得像要滴血。
他猛地捶向地面,石台应声裂开蛛网状的纹路:"不是没有反抗者"他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是反抗的人都被写死了。"
安燠的狐耳微微发颤。
她取出账本,指尖在光纹上快速翻飞,那些记忆画面便如活物般钻进纸页:"我编进《命格债务白皮书》。"她增设"冤魂认领通道"时,数据流在半空凝成璀璨的星河,"任何愿核持有者都能申报亲属信息,账本会比对剧本和现实偏差。"
首日的数据流让两人都愣住了。
三万余条申诉如潮水般涌来,七成以上的光屏上都跳着猩红的"偏差值98"——有被标为"偷袈裟"的小松鼠精,实际只是帮老和尚捡过掉在树杈的僧衣;有被写成"吃童男童女"的河蚌精,真实记忆里她用珍珠换了全村孩子的药。
"原来我们不是反派"安燠望着滚动的数据流,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库存消耗品。"
程砚走过来,把她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怀里。
他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痒,却比任何暖炉都管用:"以后不会了。"他吻了吻她的发顶,"有我在,谁也别想再随便写我们的命。"
深夜,账本突然剧烈震颤。
安燠正趴在程砚腿上打盹,被震得差点滚下去。
程砚手疾眼快捞住她,就见账本封皮上弹出从未见过的提示:【检测到高维审批通道二次开启,请求接入"历史清算模块"】。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警惕。
安燠坐直身子,指尖悬在"接入"按钮上方,又缩了回来。
她转身走向屏风,程砚跟着她:"那是"
"穿书时带的玉佩。"安燠摸出藏在屏风后的旧玉,温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之前总以为是普通遗物,可现在"
玉佩突然发烫,竟与账本的提示产生共鸣。
安燠盯着玉佩上若隐若现的云纹,忽然想起系统最初激活时,也闪过类似的纹路。
她喃喃:"这系统是不是也被人动过手脚?"
窗外,新立的青石碑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真相,也是一种愿力"几个字不知何时浮现出来,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
程砚握住她的手腕:"要接吗?"
安燠望着玉佩上跳动的光,又看了看账本里还在滚动的申诉数据。
她忽然笑了,把玉佩塞进程砚手里:"不接。"她转身摸出系统面板,"我有个小懒虫,该叫醒它了。"
程砚没追问。
他望着她眼底跳动的狡黠,突然想起刚认识时,她缩在树洞里装睡,结果被他戳穿后,气鼓鼓地往他蜂蜜罐里塞辣椒的模样。
他把玉佩贴身收好,轻声道:"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
账本的提示还在闪烁。
安燠的指尖悬在系统的"唤醒"按钮上方,月光透过窗棂,在她狐毛上镀了层银边。
她勾了勾唇角,轻轻按下——
(小懒虫的提示音在两人耳边响起时,窗外的新神碑突然发出清鸣。
但此时,安燠正偏头吻了吻程砚的下巴,将那句"等天亮"埋进了他温热的颈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