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到谷口时,安燠正用拇指摩挲着玉牒边缘的金纹。
那纹路烫得指尖发疼,像在提醒她这不是什么传讯,是最后通牒。
"安燠——"
炸雷般的声响从云层里劈下来,震得洞前老槐树的枝桠都在打颤。
程砚的熊耳"唰"地竖成两把小镰刀,几乎是本能地将安燠往怀里一带,兽皮护心镜硌得她肋骨生疼。
等看清云层里凝出的虚影,他喉间滚出闷吼——那人身穿九凤衔珠官袍,额间金印流转着惩戒二字,正是天庭执法司副使白曜。
"擅闯禁地、篡改记忆、煽动妖众。"白曜的虚影垂着眼,仿佛在看脚边的蝼蚁,"三罪并罚,天罚临身。"
安燠被程砚护在臂弯里,却偏要探出半张脸。
她看见白曜的虚影里有细碎的金光在翻涌,像被什么力量强行压着才没彻底显形——原来这老东西根本不敢真身下来,只敢隔着九霄云头发威?
"程砚。"她拽了拽他腰间的兽皮绳,声音轻得只有熊妖能听见,"你护住小妖们。"
程砚的熊爪却越收越紧。
他盯着白曜额间的金印,那是执法司专有的"天鉴印",能直接引动天庭雷池之力。
三百年前他在不周山见过这东西,当时那道雷劈碎了整座冰窟,连上古神碑都崩了一角。
"退开。"他闷声说完,突然松开手臂。
安燠踉跄两步,就见他周身黑雾翻涌——熊妖现原形时带起的风卷得她发带乱飞,等再看清,眼前是头足有两丈高的墨色巨熊,脖颈处还挂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蜜饼。
"吼——!"
程砚挥起九齿钉耙迎向空中凝聚的雷印。
那雷印泛着幽蓝电光,像团活物般扭动着往下落。
钉耙砸上去的瞬间,山谷里炸响一声轰鸣,巨熊被震得后退三步,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踩出深坑。
他喉间溢出腥甜,却偏要咧嘴冲安燠笑,犬齿上沾着血珠:"夫人,这雷比我去年劈的那座火山还烫。"
安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能看见程砚后颈的毛发被雷火烧得蜷成小卷,那是他最宝贝的地方,平时连她摸都要躲。
"第二道雷要来了。"她听见系统机械音在脑海里响,"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建议启动'金刚不坏皮'——"
"闭嘴小懒虫。"安燠低骂一句,反手从袖中抽出本泛黄的书册。
这是她在忘川畔睡觉签到得来的《囚仙诀》,封皮上还沾着当时流的哈喇子。
书页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她咬破指尖在"终焉觉醒"四个字上按了个血印,皮肤霎时泛起古铜色光泽。
"白曜!"她迎着第二道雷印拔高声音,"你说我是罪人,那三百年前青丘山的血是谁放的?
你藏在袖中的堕仙令,当我没看见?"
雷印劈下来的瞬间,安燠感觉有万根钢针在扎骨头。
她咬得腮帮发疼,却死死盯着白曜的虚影——那家伙的眼角果然跳了跳,金印上的光暗了一瞬。
程砚趁机扑过来,熊爪扣住她腰肢往旁边一滚。
两人撞进桂树丛里,落了满身碎花瓣。
安燠摸着腰间凸起的硬物,突然笑了——是程砚今早塞给她的梦影石,说"万一要讲理,用这石头砸他们脸上"。
"夫人?"程砚用熊鼻子拱她手背,皮毛上还冒着焦糊味,"疼不疼?
我这就去把那老东西的金印掰下来当蜜罐——"
"不急。"安燠摸着他耳朵尖被雷火烧秃的地方,指尖沾了点灰,"你闻闻,这雷味是不是有点苦?像像当年我在青丘祖祠闻到的香灰味。"
白曜的虚影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金纹开始逐条崩裂。
安燠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显然听见了她的话。
"今日暂记此罪!"虚影炸成漫天金粉前,白曜咬牙挤出一句,"三日后,天牢锁魂链必至——"
话音未落,最后一点金光也散了。
山谷重新陷入寂静,只余程砚粗重的喘息声。
安燠摸出帕子给他擦嘴角的血,突然触到他颈后一个温热的硬物——是块半融化的桂花糖,应该是他刚才现原形时从皮毛里掉出来的。
"程砚。"她把糖塞进自己嘴里,甜得眯起眼,"三日后我要让全天下的仙,都看看天廷的'清剿',到底清的是哪门子的剿。"
程砚歪头看她,熊耳上沾着片桂花瓣。
他突然用舌头卷走她嘴角的糖渣,闷声说:"夫人想掀棋盘,我就当那枚最会啃棋子的熊。"
安燠摸着腰间的梦影石,指腹轻轻敲了敲。
石面传来细微的震颤,像在回应她的心思——等三日后,这石头里的记忆幻境,该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好好看看青丘山的血,到底是谁的手染的。
安燠的拇指在梦影石上摩挲了三圈。
那石头本是温凉的,此刻却烫得像刚从蜜罐里捞出来——程砚今早塞给她时,还揉着她发顶说"要是神仙不讲理,就拿这石头砸他们脑门儿",现在想来,倒像是早料到会有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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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懒虫,"她对着空气嘀咕,"要是我现在用梦影石,算不算主动努力?"系统没回答,倒是程砚被雷火烧焦的耳朵动了动——他正趴在她脚边,变回人形后额角还渗着血,却硬撑着用手臂圈住她小腿,像只受了伤还护崽的熊。
"不等三日后了。"安燠突然蹲下身,指尖按在梦影石的纹路里。
她能听见石头内部传来细碎的嗡鸣,像青丘祖祠里那口老钟,撞响时总带着血锈味。
程砚的手掌突然攥住她手腕,指腹还留着被雷劈后的焦痕:"夫人,这石头会抽干你半条命。"
"那正好。"安燠歪头冲他笑,发间银簪上的狐毛挂坠晃了晃,"反正我这条命,早该用来掀翻他们的破棋盘了。"
话音未落,梦影石爆发出刺目青光。
安燠感觉有根冰针戳进眉心,前世记忆如潮水倒灌——青丘山被血洗的夜晚,她躲在枯井里,看见白曜踩着族人的尸首,袖中堕仙令闪着幽光;三百年后她穿成玉面夫人,在忘川畔睡觉签到时,石缝里渗出的血也是这个味道。
天空突然像被撕开道口子。
青灰色云层里翻涌出无数光影:烧焦的狐尾、染血的玉梳、白曜举着堕仙令冷笑的脸,甚至还有她前世被灭口前,闺蜜举着淬毒匕首的手。
山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安燠听见有村妇喊"那不是三年前失踪的二丫她娘?",有游方修士倒抽冷气:"这这是青丘灭族时的影像!"
"放肆!"
炸雷般的呵斥震得安燠耳膜生疼。
白曜的虚影竟强行凝实了七分,金印上"惩戒"二字红得滴血:"区区妖女敢泄露天机密辛——"他抬手一抓,空中雷池翻涌,这次的雷印比前两击大了三倍,蓝紫色电弧噼啪作响,连程砚养的那只爱偷蜂蜜的小松鼠都被震得从树杈上摔下来。
"程砚!"安燠想扑过去,却被程砚反手推到身后。
他又变回两丈高的墨熊,脖颈处那半块桂花蜜饼早不知飞哪去了,皮毛焦黑得像块炭,可九齿钉耙仍举得稳稳的:"夫人躲好,这次我准能把雷印砸成蜂窝。"
雷印落下的瞬间,安燠看清了程砚眼底的光——和三年前他蹲在她洞府外,举着偷来的糖葫芦说"夫人,这串最红的给你"时,一模一样。
轰鸣声响彻山谷。
安燠被气浪掀得撞在桂树上,眼前发黑间只看见程砚的巨熊身影被雷印砸进青石板,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碎石子溅得她脸上生疼。
她跌跌撞撞爬过去,就着月光看见程砚胸口的兽皮护心镜碎成三片,露出下面青紫色的伤痕,血正从他嘴角汩汩往外冒,沾湿了她的裙角。
"程砚?"她颤抖着摸他的脸,"别睡,你说过要当最会啃棋子的熊你还没教我酿桂花蜜呢"
程砚的睫毛动了动,血沫混着话一起吐出来:"夫人我兜里还有半块糖"
安燠突然笑了,眼泪却砸在他脸上。
她解下他腰间的兽皮袋,果然摸出块皱巴巴的桂花糖,糖纸都被雷火烧焦了。
她把糖塞进他嘴里,甜味混着血腥气在两人唇齿间蔓延。
"你要是敢死,"她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就把你酿的桂花蜜全倒在天牢门口,让所有神仙都踩着蜜走路。"
程砚的熊耳在她掌心动了动,算是回应。
安燠站起身,发间银簪突然泛起金光。
那是她前世师父临终前塞给她的,说"等你看清真相那天,它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此刻簪尖的狐毛挂坠无风自动,每根毛都亮得像星子,安燠感觉有股热流从丹田直冲头顶,连被雷劈碎的指甲都开始发烫。
"白曜,"她仰头望着云端的虚影,声音里裹着冰碴子,"你说我是妖女,可你袖中的堕仙令,杀的是青丘八百条人命;你说我该被清剿,可你清的是不肯向天庭献宝的无辜妖族。"她抬手攥住银簪,"既然你们不愿讲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整座山谷突然震颤起来。
安燠脚下的青石板裂开细小的缝,溢出淡金色灵气;程砚种的桂树抽条疯长,花苞在瞬间绽放又凋零,落英铺成粉色地毯;连被雷劈焦的老槐树都冒出新芽,绿得刺眼。
白曜的虚影开始扭曲,金印上的"惩戒"二字竟出现裂痕。
安燠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涌上来,托着她的脚底板往上浮——不是风,是灵气,是被天庭封禁了三百年的青丘祖脉,是程砚守山时偷偷种下的生机,是所有被冤枉的妖族的怨气与不甘。
"夫人?"程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鼻音,"山在晃?"
安燠回头,看见他撑着钉耙站起来,熊耳上沾着桂花瓣,嘴角还挂着血,却笑得像个孩子:"夫人你看,咱们的山要飞起来了。"
确实在飞。
安燠能感觉到脚下的山体正在缓缓抬升,离地面越来越远,灵气如实质的丝带缠绕着山尖,在云端勾勒出巨大的法阵纹路。
白曜的虚影发出尖啸,却被灵气风暴撕成碎片。
安燠望着程砚,突然想起系统说过的话——"躺赢签到"的终点,从来不是苟活。
她牵住程砚的手,掌心还留着他的温度。
山风掀起她的裙角,程砚的熊毛扫过她手背,像在说"别怕"。
而在他们脚下,整座山谷正带着前世的血仇、今生的羁绊,以及所有被践踏的真相,朝着九霄云外的天庭,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