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燠的指甲几乎要掐进程砚衣襟里。
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撞在他胸口,像敲着面小鼓——那是前世被背叛时都没过的慌乱。
"是张是张熟悉的脸。"她喉咙发紧,尾音带着狐族特有的颤音,"我以为早死了的人。"
程砚的手掌顺着她脊背往上,在颈后虚虚护着,像护着片要化的雪:"慢慢说,我在。"
石屋里的烛火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映得程砚眼底的血丝像蛛网。
安燠盯着他眉骨处那道浅疤——那是前日替她挡雷时留下的——突然就泄了气。
她抽回手,把额头抵在他肩窝:"我梦见青丘那夜,玄真子背后站着个人。"
程砚的肩膀微微一僵。
"是昆仑执法堂的陈执事。"安燠闭了闭眼,"当年他说我偷了《九曜星图》,带着人烧了狐族藏书阁。后来后来我被阿萝刺晕前,听见他喊玄真子'大人'。"
程砚没接话,只是把她往怀里拢了拢。
松枝在灶膛里噼啪作响,他的声音闷在她发顶:"所以你要引他出来。"
"不是引,是钓。"安燠坐直身子,从袖中摸出块半化的糖霜山楂——这是程砚午后翻了三座山给她买的,"我要让他们知道,玉面夫人手里有昆仑灭口的证据。"
程砚的手指突然捏住她沾着糖渣的指尖:"不行。"
"程砚。"安燠歪头看他,狐狸眼尾还带着未褪的红,"我前世就是太怕了,才缩在青丘等刀落。
这次"她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有你在。"
程砚喉结动了动,突然低头用鼻尖蹭她耳尖。
安燠被他蹭得痒,正要躲,却听他闷声道:"明早我去见落霞峰的陆真人那老头爱喝我酿的桂花蜜,嘴最不严。"
"好。"安燠笑着在他掌心画圈,"我在谷里布几个破绽——比如故意把'藏证据'的锦盒留在石桌底下,或者让小狐狸们传'夫人最近总翻旧书'的闲话。"
程砚突然捏她手腕:"破绽要真到像你真蠢。"
"喂!"安燠拍他手背,"我哪里蠢了?"
"那日被野猪追着跑撞树,头铁签到得金刚皮。"程砚憋着笑,"像不像小狐狸偷鸡不成反撞篱笆?"
安燠气极,作势要咬他手腕——却在要碰到时软了力道,轻轻啃了口:"那你呢?前日给我送山杏,被马蜂追得爬上树,尾巴都露出来了。"
程砚耳尖腾地红了。
他刚要反驳,窗外传来夜枭的啼鸣。
两人对视一眼,笑声同时收住。
第二日晌午,落霞峰的云鹤便掠过山谷。
程砚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扛着钉耙站在崖边,和骑鹤而来的陆真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安燠蹲在石屋后的桃树下,看他往陆真人怀里塞了坛桂花蜜——坛口还沾着没擦净的蜜渍,活像故意留的破绽。
"陆老头最爱这口。"程砚回来时,肩头落着片鹤羽,"我跟他说,玉面夫人手里有本《昆仑罪录》,能换地仙编制。"
安燠正蹲在地上摆弄个破木盒,闻言抬头:"罪录?"
"假的。"程砚蹲下来,用钉耙尖挑起木盒上的红绸,"但他们不知道。"
木盒里躺着张泛黄的纸,上头歪歪扭扭写着"青丘血案真相"——是安燠用左手写的,笔画抖得像被风吹的。
她满意地拍拍手:"就放石桌底下,等他们来捡。"
程砚突然伸手把她沾着泥的手包住:"晚上我化熊形守后山,你把定身桃分几个在路口。"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要是害怕"
"怕什么?"安燠踮脚戳他酒窝,"我家山神大人可是能扛雷的。"
暮色漫上山头时,山谷里飘起了炊烟。
安燠坐在石凳上剥花生,故意把木盒推到桌沿——露出半截红绸。
程砚蹲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上,熊耳朵藏在枝叶间,正用爪子扒拉树缝里的蜂蜜。
"程砚!"安燠仰头喊,"你再偷吃蜂房,明早我就把你酿的蜜全浇糖葫芦!"
树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程砚的声音混着蜜甜:"小狐狸又威胁人。"
月亮爬上中天时,山谷突然静了。
安燠剥花生的手一顿——虫鸣不知何时停了,连老槐树的叶子都不晃了。
她低头看了眼脚边的定身桃,故意打了个哈欠,裹紧狐裘往屋里走。
石屋门刚合上,后山的竹丛就传来轻响。
程砚伏在树顶,熊瞳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他看见三个裹着粗布的身影从竹丛里钻出来,腰间玉佩的灵光——是修士。
为首那人摸向石桌下的木盒时,程砚的爪子在树干上抠出道深痕。
他听见安燠在屋里哼起狐族小调,调子跑成了荒腔——那是他们约好的信号。
夜风卷起几片桃花,落在三个修士脚边。
程砚舔了舔嘴角的蜜,慢慢从树顶滑下来。
而此刻的安燠正贴着门缝,看月光把三个影子拉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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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摸了摸袖中的定身桃,突然笑了——前世的刀没砍到她,这世的局,该收网了。
三个修士的脚尖刚碰到石桌下的红绸,竹影里突然窜出一团金芒。
程砚化出半妖形态,熊爪拍在地面震得石桌摇晃,粗粝的掌心托着颗青桃核——正是安燠今早埋在桃树下的定身桃核。
"定!"安燠的声音裹着狐族特有的尾音从石屋飘出。
三个修士的动作瞬间凝固,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左边那个举着木盒的手僵在半空,右边的还保持着拧头张望的姿势,中间为首的修士喉结正往上提,显然刚要喊"有埋伏"。
程砚晃着桃核凑近,熊瞳里泛着幽光:"小狐狸的阵法倒是灵。"他伸手戳了戳为首修士的肩膀,对方的身子晃了晃却纹丝未动,"这定身效果比你上次用定身桃时强啊?"
"那是我把桃核碾碎掺了点狐狸泪。"安燠抱着暖炉从石屋出来,狐狸毛滚边蹭着下巴,"谁让某人总说我种桃树是玩票——"她踮脚戳了戳程砚的熊耳朵,"现在知道我这桃仙夫人的厉害了?"
程砚被戳得耳朵抖了抖,却没接话。
他盯着为首修士腰间的玉佩——青玉雕着昆仑云纹,边缘还刻着"执"字——喉结滚了滚:"是执法堂的。"
安燠的指尖在暖炉上掐出个白印。
她望着那枚玉佩,前世藏书阁火势里的焦味突然涌进鼻腔——当年陈执事腰间挂的,正是这样的云纹玉。
她深吸口气,狐狸尾巴从狐裘里钻出来,绕住程砚的手腕:"叫醒他们。"
程砚捏碎桃核,三个修士"噗通"摔在地上。
为首的刚要爬起,程砚的钉耙已经抵住他后颈:"动一下,你这脖子就和钉耙齿一样齐。"
修士浑身发抖,抬头正对上安燠的狐狸眼。
她倚着石桌,暖炉里的炭块噼啪作响,嘴角却挂着笑:"陈执事的手下?还是玄真子的?"
"我我不认识什么玄真子!"修士声音发颤,"我们是是巡山的小妖!"
"小妖?"程砚嗤笑一声,熊爪按在他后心。
修士的道袍被扒开半寸,露出心口若隐若现的金色法纹——那是昆仑修士用禁术烙下的"忠魂印"。
安燠蹲下来,指尖划过法纹:"这印子我熟,当年我阿爹被污蔑偷星图时,执法堂的人就是这么逼他自证清白的。"
修士的脸瞬间煞白。
安燠的狐狸尾巴缠上他手腕,温软的触感里突然渗出针尖般的刺痛——那是狐族"问心术"。
她盯着修士瞳孔里的慌乱,轻声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玄玄真子上仙!"修士尖叫着抖出实话,"他说玉面夫人藏着《昆仑罪录》,让我们来探虚实!三日后他要去昆仑述职,说要带密档原件原件在他的紫金匣里!"
安燠的尾巴尖猛地收紧。
程砚的钉耙"当啷"砸在地上,震得石桌跳了跳:"密档是灭青丘的证据?"
"是!"修士额头沁出汗,"上仙说那是当年佛道两家联名下的灭口令,烧了青丘藏书阁的文书都在里头!"
安燠突然笑了。
她的狐狸眼弯成月牙,却比雪地里的冰棱还冷:"他倒是会挑时候。
昆仑述职,佛道两派的大佬都在,带着密档去是想当众销毁,还是邀功?"
程砚蹲下来,熊爪拍了拍修士的脸:"你家上仙的行程路线呢?"
"从落霞峰出发,走云栈洞那条官道!"修士哭丧着脸,"带二十个亲卫,他自己骑玄冰鹤,紫金匣在怀里!"
安燠摸出颗定身桃塞进修士嘴里:"辛苦你了,先睡会儿。"她转头看向程砚,眼里燃着簇小火苗,"我要混进他的队伍。"
"不行。"程砚的熊耳朵立刻竖起来,"玄真子认识你!"
"他认识的是玉面夫人。"安燠从袖中摸出张人皮面具,是今早用程砚的熊毛混着狐族秘药捏的,"我扮成昆仑新收的外门弟子,叫叫楚清。"她掰着程砚的爪子数,"你知道的,昆仑每年收徒都有几十个重名的。"
程砚的熊爪攥得咔咔响:"那我呢?"
"你在外围策应。"安燠捧住他的脸,拇指蹭过他眉骨的浅疤,"云栈洞外有片老松林,你化熊形藏在里头。
我要是摇三下银铃——"她晃了晃腕间的小铃铛,"你就冲出来掀了玄冰鹤。"
程砚突然低头用鼻尖蹭她耳垂:"要是他们发现你是假的"
"那你就用钉耙把他们全拍进泥里。"安燠笑着戳他酒窝,"我家山神大人,可是能扛雷的。"
月亮西沉时,石屋里亮起灯火。
安燠站在铜镜前,指尖抚过面具上的云纹——那是按昆仑外门弟子的服饰描的。
程砚蹲在她身后,手里捧着套月白道袍,袖口还沾着他刚才翻箱倒柜找针线时蹭的灰:"这是我前年从落霞峰捡的,陆老头说外门弟子都穿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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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燠接过道袍,忽然转身抱住他。
程砚的熊毛蹭得她脸发痒,却听见她闷声道:"等拿到密档我要在青丘旧址种满桃树。"
"好。"程砚拍了拍她后背,"我帮你挑最甜的桃核。"
窗外传来晨鸡的啼鸣。
安燠松开手,把道袍往身上比了比——长短倒是合适,就是腰间空荡荡的。
她刚要找玉佩,程砚突然摸出块雕着熊爪印的玉牌:"这是不周山守山令,戴着能挡三道雷。"
"程砚!"安燠瞪他,"这是你本体的命牌!"
"戴着。"程砚把玉牌塞进她手里,"我夫人要去摘星星,总得给她系条保险绳。"
安燠低头看玉牌,晨光透过窗纸洒在上面,映得熊爪印泛着暖光。
她把玉牌系在腰间,转身对程砚笑:"那楚清弟子,向守山大神报到。"
程砚的耳朵又红了。
他咳嗽两声,扛起钉耙往门外走:"我去把那三个修士捆紧点。"走到门口又回头,"你你换衣服时把门关好。"
安燠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扯过道袍。
月白的衣料拂过手背,带着程砚身上的松木香。
她摸了摸腰间的守山令,镜子里的"楚清"眉眼清冷,却在提起道袍时,露出了藏在袖中的定身桃——那是给玄真子准备的"见面礼"。
窗外的桃花被风吹落几片,飘进石屋落在道袍上。
安燠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忽然听见程砚在外面喊:"小狐狸!你那套道袍是陆老头去年晾在绳子上的,我偷的时候还滴了两滴蜂蜜!"
"程砚!"安燠的声音裹着笑,"你再胡说,我就把你酿的蜜全浇在玄冰鹤身上!"
石屋里,月白道袍在晨光中轻轻晃动。
而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上,程砚的熊耳朵从枝叶间探出来,正盯着石屋的门——他的小狐狸要去摘星星了,而他这只老熊,自然要守好她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