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枚金印在安燠识海炸开的瞬间，她先是听见自己骨骼发出轻响——像是被压了千年的琴弦突然松快，连指尖的狐毛都泛着细碎金光。
海风卷着咸湿气扑来，她却清晰嗅到三里外海礁上开的海石花味道，连程砚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桂花蜜香都直往鼻尖钻。
“夫人？”程砚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闷响。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浮在了半空，九道流光正绕着她旋转：赤如熔金、青似苍松、白若霜雪……每道光影掠过程砚的钉耙时，那柄跟了他五百年的法器竟发出讨好的嗡鸣。
程砚原本扒着屏障的手滑下来半寸，鼻尖还保持着被压扁的滑稽形状：“你这、这光转得我眼晕。”他喉结动了动，目光却舍不得挪开，“方才系统说激活状态，怎么跟那些大妖渡劫似的？”
安燠低头看自己的掌心。
原本泛着粉白的狐族皮肤此刻裹着层淡金，连指甲都成了半透明的玉色，轻轻一握，空气里便腾起细小的雷花。
她忽然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点前世被闺蜜推下悬崖时没有的肆意：“程大官人，你见过哪个苟命的能把天捅出窟窿？”她抬手指向被金光撕开的云层，“他们要清剿上古血脉，要改我的命——”雷花在她指缝噼啪炸开，“那我就先改了这规矩。”
老参的参须“刷”地竖起来，挂着的红果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这千年精怪此刻倒像个急得直跺脚的老头，参须直往程砚裤腿里钻：“小祖宗！你当这九印是系统送的桂花糕？当年昆仑山那批拿九印的，最后都被佛门做成了……”
“做成了镇压地狱的碑？”安燠忽然打断他。
识海里的金印突然加速旋转，老参的声音陡然变轻，像是被某种力量裹住了。
她望着老参骤然惨白的须根，想起系统前日翻出的记忆碎片——前世她就是被老参的旧主，那个说要“护她周全”的上仙，亲手剜了九印去换佛前莲花座。
海风突然转了方向。
程砚的熊耳“唰”地立起来，他抄起地上的钉耙，耙齿却没对准安燠，反而护在她身侧：“天庭的鹤鸣。”他侧头嗅了嗅，鼻尖皱成小团，“至少三十个仙官，带头的身上有广目天王的降魔香。”
安燠摸了摸发间的金印挂坠。
那坠子此刻正贴着她的耳垂发烫，像是在说“来的正好”。
她指尖轻轻划过程砚的钉耙，原本暗沉的法器立刻浮起层层金纹，倒像是被她的九印洗过一遍：“程郎，你说我现在去掀了他们的云头，系统会不会罚我？”
“罚个屁。”程砚突然把钉耙往地上一杵，震得老参的参须都晃了晃。
他仰头看她，眼底的金斑随着九印的光流转：“上回你被灵虚子骂‘妖女’，我扛着钉耙追了他三里地，系统不也没掉我酒坛？”他挠了挠后颈，耳尖却悄悄红了，“再说了……”声音突然放软，“你要是被他们拿了，谁给我晒杏干？谁往我酒里塞桂花？”
安燠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望着程砚发顶翘起的呆毛，突然想起上个月他蹲在她洞府外，举着个烤糊的山芋说“夫人尝尝，比灶糖甜”。
那时她嫌他手笨，现在倒觉得，这样的笨，比那些算计了她两世的“周全”珍贵一万倍。
“系统。”她在识海里唤了声。
那只原本摊成猫饼的狐狸图标立刻翻了个身，尾巴尖的金芒直晃眼。
“咳。”安燠轻咳一声，系统立刻噤声。
她低头看向程砚，他正用钉耙尖戳老参的须根逗着玩，老参气鼓鼓地卷走他的鞋襻，倒像两个闹别扭的孩子。
云层里突然传来清越的鹤唳。
安燠抬袖，九道金印骤然离身，在她头顶凝成一方金台。
程砚的钉耙“嗡”地飞起，稳稳落在她手边。
她握住耙柄时，程砚的体温还残留在木头上，烫得她心口发暖。
“程砚。”她转身，金台的光映得她眼尾泪痣发亮，“帮我看着老参，别让他躲进土里——上回他说要‘避风头’，结果在我灶坑里睡了三天，把我的桂花粥都熏苦了。”
程砚立刻挺直腰板，熊耳抖得像两把小蒲扇：“得嘞！我拿捆仙索拴他须根——”
“你敢！”老参的参须“唰”地缠住程砚的手腕，红果噼里啪啦砸在他脑门上。
安燠笑着抬手。
金台托着她直往云层里去，九印的光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尾焰。
她听见程砚在下面喊：“夫人！烤山芋要糖霜的还是蜜渍的？”也听见老参骂：“疯了！这是要把三十三重天的神仙都招过来！”
可这些声音都被海风揉碎在风里。
她望着越来越近的鹤群，望着那些仙官慌乱举起的拂尘，突然觉得，所谓“反派剧本”，大抵是写剧本的人没见过——被踩进泥里的小狐狸，也能咬断神仙的脚筋。
东海方向突然传来闷雷似的龙吟。
安燠的脚步顿了顿。
那声音沉得像压了千年的礁石，带着股说不出的沧桑与审视。
她回头时，程砚正踮着脚往这边望，钉耙扛在肩头，活像只等着主人的大狗熊。
“来了。”她轻声说。
九印在识海里转得更急，像是在应和那道龙吟。
云层里，仙官的法诀已经念到第七句。
安燠勾了勾唇，指尖按在金印上。
这一劫，该叫“翻盘”。
东海龙吟震得龙宫珊瑚穹顶簌簌落粉。
安燠悬在金台之上的脚尖一顿，九枚金印在识海翻涌如沸，连带着后颈狐毛都根根竖起——这不是普通的龙鸣，倒像是什么沉眠古物被惊醒时的嗡鸣。
她垂眸时，正看见程砚仰头望来，熊耳因为警惕微微前倾，活像只嗅到蜂巢的小熊。
"夫人？"程砚的钉耙在掌心转了个花，耙齿擦过地面溅起火星，"这龙吟听着不对，像当年不周山底镇压的那只烛九阴——"
"是北海龙君。"老参的参须突然从程砚裤脚里钻出来，红果上还沾着方才砸他脑门时蹭的灰，"当年昆仑山九印现世，四海龙王曾共立血誓。
这老龙怕是来来"
话音未落，龙宫正门前的水晶帘"哗啦"碎裂。
一道玄色身影踏着碎晶而来，龙鳞甲在金印光中泛着冷铁似的幽蓝，额间龙角缠着九道银链，每道链扣都刻着"镇"字。
他腰间悬着半块残玉，正是安燠前世在记忆碎片里见过的——那是当年上仙说要"替她保管"的九印信物。
"九印重现，东海将不再平静。"北海龙君的声音像冰棱撞在青铜鼎上，目光扫过安燠头顶金台时，龙瞳缩成竖线，"你们，做好迎接风暴的准备了吗？"
安燠指尖轻轻叩了叩发间金印坠子。
那坠子此刻烫得惊人，竟在她耳垂上烙出个淡红印子——这是系统说过的"血脉共鸣"，前世被剜走的九印，此刻正通过她的身体，向所有知晓秘密的存在宣告："我回来了"。
"准备？"程砚把钉耙往肩头一扛，嘴角咧到耳根，熊耳因为兴奋抖成小扇子，"上回夫人被雷劈，我扛着钉耙去劈雷；上回老参说要躲灶坑，我拿捆仙索拴他须根——"他突然压低声音，凑到安燠耳边，"再说了，夫人现在能把天捅出窟窿，我就负责把窟窿底下的砖搬结实咯。"
老参的参须"唰"地卷住程砚的手腕，红果噼里啪啦砸他鼻尖："你这夯货！没听见龙君说'风暴'？当年九印主被佛门做成碑，连魂魄都碾成灰——"
"所以才要把剩下的印找齐。"安燠突然开口。
她望着北海龙君腰间残玉，前世记忆碎片突然翻涌：上一世她被灭口时，最后看到的就是这半块玉，当时那上仙说"替你保管"，现在想来，怕是早和龙族有了交易。
她抬手指向东方，金印在掌心凝成流光，"天机阁藏着第九枚印的线索，当年我我师父说过。"
"好！"程砚抡起钉耙就是一砸，地面顿时裂开道缝，吓得老参"嗷"一嗓子缩回土里，"夫人说打哪，咱就砸哪！天机阁的门要是敢关着——"他摸着后颈憨笑，"我就用钉耙给它开个新门。"
北海龙君的龙角银链突然轻响。
他盯着安燠掌心金印，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东海龙子会在归墟口接应。"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化作一道玄光扎进海底，连龙鳞甲带起的风都裹着股千年寒冰味。
"老龙跑挺快。"程砚蹲下身扒拉老参露在土外的参须，"出来吧老东西，夫人要去天机阁，你不去谁给我们指路？当年你在昆仑山药园当守卫，总该知道天机阁后墙有狗洞吧？"
"谁要指路！"老参"嘭"地从土里蹦出来，参须上沾着珊瑚渣，"那狗洞早被镇元子用人参果核堵了！
再说了——"他突然顿住，参须颤巍巍指向龙宫外，"看天！"
安燠抬头。
原本晴蓝的天空正被乌云吞噬，雷蛇在云底窜动，像极了前世被围剿那晚的天象。
她望着云层里若隐若现的法旗，突然笑出声，九印之力顺着指尖喷涌，在半空划出道金红轨迹，像把火剑劈开阴云："看来有人已经坐不住了。"
程砚眯眼望那云："是兜率宫的离火旗？广目天王的降魔幡？"他突然抽了抽鼻子，"还有灵虚子的熏香？那家伙上个月被我追着跑，现在怕是带了帮手。"
老参的参须又开始发抖："这是要要围猎！九印主现世，天庭怕你抢了他们的气运——"
"那就抢呗。"安燠转身，金台托着她落在程砚身侧。
她望着他发顶翘起的呆毛，想起方才他说"搬结实窟窿底下的砖"，心里那团火便烧得更旺，"程郎，老参，走了。"
三人刚踏出龙宫，头顶乌云突然炸响。
一道金色流光裹着血雾直坠而下，"轰"地插在安燠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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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立刻挡在她身前，钉耙横在胸前，熊耳因为愤怒压得低低的："什么东西？"
安燠弯腰拾起那流光。
是块青铜令牌，表面刻满诛魔纹，中央用血写着"诛妖令"三个大字，最下方一行小字刺得她眼睛发疼："安燠，叛逆之首，即刻围剿。"
海风卷起她的狐尾。
程砚回头时，正看见她盯着那血字轻笑，眼尾泪痣在金印光里泛着暖红。
他突然伸手把令牌抢过来，"咔"地掰成两半，碎铜片簌簌落进海里："夫人的名字，是他们能写的？"
老参的参须抖得像筛糠："完了完了，这是要把三十三重天的神仙都招来了——"
"招就招。"安燠抬手，九印在头顶凝成金环。
她望着远处被金光照亮的云路，想起前世被推下悬崖时，风里只有绝望的味道；现在风里有程砚的桂花蜜香，有老参的参须苦香，还有九印流转的金芒香。
她转头对程砚笑，"程郎，你说我们先去天机阁，还是先去掀了灵虚子的炼丹炉？"
程砚把钉耙往肩上一扛，笑得露出白牙："都听夫人的。不过"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到她手里，"先吃块烤山芋？刚在龙宫灶房偷的，还热乎。"
安燠捏着油纸包，闻着里面飘出的焦香，突然觉得所谓"风暴"，大抵是那些神仙没见过——被踩进泥里的小狐狸，现在不仅咬断了脚筋，还揣着块热山芋，要去掀他们的屋顶。
她望着掌心还在发烫的诛妖令碎片，轻笑一声："好一招先发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