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山杏香掠过山梁时，龙影少年已从云端踏下。
玄色衣袍被风掀起三道褶皱，腰间玉佩上的龙纹泛着幽光，连那道与金袍人相似的裂痕都清晰可见——安燠眯起眼，这才发现那裂痕并非瑕疵，倒像是被什么利器生生劈出的断口，正随着少年的动作渗出极淡的金光。
"你们封印了裂缝，却也唤醒了真正的沉睡者。"少年的声音比山涧冰泉还凉，目光如刀剜过安燠眉心，"她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女仙的转世。"
安燠耳中"嗡"地一响。
系统提示音终于不再装死，机械音里混着电流杂音：【检测到宿主身份确认，开启'轮回签到模式’。】她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下意识要退，却撞进一堵温热的胸膛。
程砚的手臂像铁箍似的圈住她腰，熊毛织的护心镜蹭得她后背发痒——这是他巡山时总穿的那件旧物，说是比盔甲暖乎。
"别怕。"程砚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闷得像敲在老槐树上的闷棍，可那股子热乎气儿直往她耳朵里钻，"不管你是谁，你都是俺媳妇儿。"他说"媳妇儿"时尾音发颤，安燠偏头一看，果然见他耳尖红得要滴血，连带着眼尾都泛着粉，活像被山火烧过的野杜鹃。
老参的参须突然"唰"地绷直了。
原本瘫成一团的根茎"咔"地支起半尺高，药囊里的何首乌籽"哗啦啦"滚了一地，倒像是气到连药都顾不得收。"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他的声音比平时尖了八度，原本沙哑的嗓音里浸着淬了毒的刺，"当年在昆仑山药园，那女仙摘我三片叶子我都记着！合着你打一开始就在这儿等着？"
少年垂眸看他，眼尾的金纹随动作轻颤："我不过是她留下的一缕残念，等了三百年，才等到今日引导你完成她的使命。"
安燠感觉心口发烫。
护心珠在衣襟下跳得厉害，倒像是要破胸而出；程砚的心跳声隔着两层衣裳撞过来，一下一下，倒比护心珠还烫。
她低头盯着程砚沾着草屑的靴子——那是今早他说要去后山抓野兔时穿的，现在鞋尖还沾着泥，泥里嵌着半朵被踩扁的野菊。
“小懒虫，”她在心里默念，"轮回签到模式是个啥？"
【叮——】系统这次倒是回答得快，【宿主需完成与'女仙'相关的轮回任务，每日可在与前世记忆相关的地点签到，奖励包括哎宿主你别掐我！】
安燠没理系统的抗议。
她抬头时，正撞进龙影少年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双眼不像凡人，倒像两口装着星子的古井，看久了能把人魂魄都吸进去。
程砚突然伸手遮住她眼睛，掌心带着常年握钉耙磨出的茧子，粗粝却暖："别看他，怪瘆人的。"
老参的参须"啪"地甩在地上。
他原本惨白的根茎这会儿倒泛起不正常的红，活像被人灌了十坛女儿红："使命？那女仙当年为了封魔自毁仙体，现在倒要她转世来擦屁股？阿燠才刚能睡个安稳觉，凭什么——"
"因为只有她能唤醒封魔印。"少年打断他，玄色衣摆无风自动，"沉睡者要醒了，而能镇住它的，只有女仙转世的血脉。"
安燠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翻涌。
像是有人拿钥匙开了扇锈死的门，门后漏出几缕碎片：白衣女子在雷雨中跪坐，指尖血珠滴在九方铜印上；红狐狸叼着她的裙角呜咽，被她轻轻推开；最后是一声叹息，混着松涛声钻进耳朵："阿燠，若有来世莫要再做这苦命人。"
“夫人？”程砚的手在她肩头轻轻晃了晃，"你咋不说话？"
安燠回神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住了程砚的手腕。
他的皮肤晒得黝黑，腕骨处有道旧疤，是去年为她挡熊瞎子抓的。
她松开手，那道疤却还烙在她掌心。"我"她张了张嘴，又闭上。
山风掀起她额前碎发，她望着龙影少年腰间的玉佩裂痕，忽然想起系统融合时那句提示——"终极签到，签的从来不是功法，是人心。"
可现在要签的，是命啊。
老参的参须慢慢软下来。
他凑近安燠脚边，用最细的那根须子卷住她衣角："小安要是不愿咱们就不趟这浑水。
大不了俺把药园的千年灵芝全挖了，咱们躲到海外仙岛去。"他说"海外仙岛"时底气不足，毕竟当年他连昆仑山都没出过。
程砚重重"嗯"了声，钉耙往地上一杵："对，俺的钉耙能劈山，俺的熊胆能吓退四海龙王！就算那啥沉睡者来了来了俺就抱着夫人跑！"他说得信誓旦旦，可耳尖还红着，活像只炸毛的熊崽子。
龙影少年望着他们，忽然笑了。
那笑比初见时淡了几分温和，倒多了丝释然："她选的人，果然没看错。"他抬手一招，玄色衣袍里飘出片银杏叶，叶面上浮着金字："三日后，东海龙宫。沉睡者的封印，在那里松动了。"
话音未落，他便化作一团金光。
安燠只来得及看清他消失前的眼神——像极了她第一次在龙冢见到他时，那抹藏在温和下的期待。
程砚弯腰捡起地上的银杏叶，凑到鼻尖闻了闻："啥味儿没有，倒怪沉的。"他把叶子塞进安燠手里，又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三日后要不咱们先去集市买两斤桂花糖？你上次说那糖霜裹得厚。"
老参的参须戳了戳程砚的靴子："熊瞎子就知道吃！"可他说这话时，根茎上的红已经褪了，只剩些淡淡的粉。
安燠捏着银杏叶，望着程砚发间沾的草屑，忽然想起系统刚刚说的"轮回任务"。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是泛着粉的，和程砚掌心的温度一个颜色。
山杏香裹着程砚身上的蜜蜡味涌过来。
她听见自己心跳声混着远处老参的嘟囔：”阿燠要是真要去俺把珍藏的五十年野山参拿出来就、就炖鸡汤补补"
安燠没说话。
她望着银杏叶上的金字，又看了看程砚发间的草屑，忽然轻轻笑了。
风卷着山岚掠过山梁，把她的笑声揉碎在空气里。
有些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
龙影少年的话音消散在山风里时，安燠正盯着掌心那枚旋转的龙符发怔。
符纹流转的金光映得她眼尾发亮，像沾了星子的狐狸眼。
程砚扛着钉耙凑过来，钉齿上还挂着今早打野兔时沾的草屑：”夫人说不按剧本来，那就是不按！俺程砚别的不会，改剧本倒熟——去年山脚下说书人把俺写成'熊瞎子偷蜂蜜被蜂群追'，俺拎着钉耙去理论，现在本子里俺可是'力劈蜂巢救蜂后'的大英雄！"
老参的参须"唰"地卷住程砚的裤脚，根茎颤得像被踩了尾巴的松鼠："熊瞎子少吹牛！"他抬头时，原本皱巴巴的参面竟挤出两道"愁眉"——这是他跟着安燠看话本学的新表情，"那混沌之渊听着就不是善茬儿，阿燠要是真要去得把俺新炼的'百解丹'揣三葫芦！"他说着，药囊突然"噗"地弹出三颗红药丸，"这颗防迷心术，那颗抗雷劈，还有哎这颗咋是甜的？"他凑近闻了闻，参须猛地缩回，"准是被你这吃货偷换了！"他用最粗的须子戳程砚的膝盖，"上回偷吃我炼的驻颜丹，害我药园的何首乌全冒了白头发！"
程砚摸着后脑勺直乐，晒得黝黑的脸上堆出两个酒窝："那丹甜得紧嘛！再说了，何首乌长白头发多可爱，像拄拐棍的老神仙。"他突然蹲下来，和老参平视——这姿势让他的熊毛护心镜蹭得地面沙沙响，"老参头，俺们又不是去送死。夫人有系统，俺有钉耙，你有一肚子药，咱们三个凑一块儿能凑出个'妖怪版取经团'不？"
安燠被他逗得笑出声，指尖的龙符"叮"地落在程砚的钉耙齿上。
符纹与钉耙上的符文相触，溅起几点火星，倒像是在击掌盟誓。
她望着程砚发间那缕被山风吹乱的碎发，忽然想起刚穿书时的自己——缩在洞府里数时辰等签到，听见孙悟空的金箍棒响就往床底钻。
那时她以为，躺赢就是苟到取经团离开；现在才明白，躺赢该是和眼前这两个"不靠谱"的家伙，把命运攥在自己手里。
"所以啊，"她蹲下身，用指尖戳了戳老参的根茎，"老参头的千年灵芝得留着，不是用来炖鸡汤，是给那些被神仙逼得走投无路的小妖当聘礼——程砚说要建庙，我看不如叫'逍遥居'，收妖怪不收香火钱，收收他们的故事。"她说到"故事"时，系统突然在识海"叮咚"一声，像是在鼓掌。
程砚眼睛亮得像被点着的灯笼："好名字！俺这就去砍木头——后山那棵歪脖子松树最适合当门梁，去年俺还在树洞里藏了罐桂花蜜！"他扛起钉耙就要往山下冲，却被安燠揪住后领。
她扯了扯他的熊毛护心镜，笑得狡黠："急什么？三日后才去东海，今天先去集市买你说的桂花糖。"她晃了晃手里的龙符，"再说了，我得先试试这玩意儿——系统说轮回签到能触发前世记忆，说不定能翻出那女仙藏的私房钱？"
老参的参须突然"唰"地绷直，根茎上的皱纹全展开了："私房钱？！当年那女仙在昆仑山药园种了三亩灵玉竹，结的竹米能换十座金山！"他急得原地转了个圈，参须扫得地上的野菊东倒西歪，"早说有这事儿，俺当年就不该揪她袖子要叶子，该直接该直接帮她看园子！"
程砚摸着下巴直点头："有道理。等咱们找到竹米，先给老参头盖间水晶药庐——要带暖阁的，冬天能晒参。"他又转头冲安燠挤眼睛，"再给夫人盖间绣楼，要带秋千的，你上次说想在桃树下打盹。"
山风卷着山杏香掠过他们脚边，把老参的嘟囔、程砚的笑声和安燠的浅语揉成一团。
直到夕阳把山梁染成橘红色，三人才慢悠悠往山下走——程砚扛着钉耙走在前头，钉齿上挂着老参的药囊；老参卷着安燠的裙角，嘴里还念叨着"竹米该存地窖还是晒干货"；安燠落在最后，望着两人的背影，指尖轻轻抚过袖中震动的位置。
那震动是系统发来的。
她能感觉到，原本冰凉的系统界面此刻带着点温度，像被揣在怀里捂过的玉。
当最后一丝龙影消散的余韵被山风卷走时，系统提示音终于清晰响起：【检测到新目标：'混沌核心·第一印'坐标锁定。】
安燠低头看了眼袖扣，那里隐约透出点蓝光——是系统在提醒她查看。
她没急着点开，只是把袖扣又往腕间拢了拢。
风掀起她的发梢，她望着程砚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忽然想起系统融合时那句提示："终极签到，签的从来不是功法，是人心。"
现在她才懂，原来最珍贵的签到点，从来都不在悬崖、不在洞府，而在——
程砚回头喊她时泛红的耳尖，老参翻药囊时掉落的何首乌籽，以及风里飘着的，那缕若有若无的山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