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升至中天,官道旁的林间空地上,嬴野的车队停了下来,准备就地歇息用饭。
随行的东宫近卫们动作娴熟至极,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野外宿营。
他们分工明确,寻了块平地,三下五除二便支起了灶台。
干柴投入,火折子一点,橘红色的火焰便晃悠着升起。
没过多久,铁锅被烧得滚烫,油脂下锅发出一阵滋啦的爆响,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郁香味便猛地炸开,。
那香味霸道无比,直往人的鼻子里钻,勾得人腹中馋虫翻江倒海。
盐是人体不可或缺之物。
也正因这份根植于血脉深处的需要,人的味蕾乃至嗅觉才会对它如此敏感。
当那股纯粹而浓烈的盐香飘散开来的瞬间,正坐在马车里假寐的田氏三兄弟,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惊愕。
寻常黔首百姓,能吃到的所谓盐,不过是些名为醋布的玩意儿。
说白了就是煮盐剩下的苦涩卤水,味道又咸又涩,甚至带着一股土腥味,严格来说根本算不上是盐,顶多只能算是有那么点咸味的东西。
而他们这些王孙贵胄,吃的自然要好得多。
可即便是他们口中的上等好盐,也不过是些未曾提炼过的粗盐、海盐。
那些盐块颜色灰黄,混杂着大量的沙石杂质,入口除了咸味,更多的是一股挥之不去的苦涩,长期食用甚至会对身体造成损伤。
田荣忍不住掀开车帘,伸长了脖子朝那口铁锅望去。
只见一名近卫正将雪白的粉末撒入锅中。
这是什么?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之时,张良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三位,下来一同用饭吧。”
张良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抚须一笑,主动开口解释道:“三位可是对这盐感到好奇?”
田儋没有掩饰,微微点头。
“此乃殿下所发明的细盐。”张良的语气自豪的说道,“对粗盐进行提纯加工,去除其中苦涩杂质,方得此物,其味纯正远非寻常粗盐可比。”
“制作简单?”田横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有些不敢相信。
就在这时,嬴野也走了过来,随口说道:“确实不难,盐本就是取之于山,求之于海。”
“只要掌握了方法,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他转过头,看向一脸震惊的田氏三兄弟。
“若是能让天下人都明白这制作之法,盐自然就不会再是吃不起的精贵东西,届时就连寻常百姓也能日日食盐,顿顿有味,吃的还是这等好盐。”
让天下百姓都能随便吃盐?还是这种品质绝佳的细盐?
这……这怎么可能!
盐自古以来便是暴利之物,无论是贵族还是沃尓沃都必然紧盯着。
而这位大秦储君,竟然说要让所有百姓都能吃得起?
看着三人那副见了鬼的表情,一旁的萧何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就从一名近卫手中接过陶碗,递给田儋。
“田兄尝尝便知。”
田儋尤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没有丝毫苦涩,没有半点杂味,只有肉与盐的咸香完美融合,化作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腹中。
田儋顿时瞪大眼睛,意思不言而喻。
萧何笑着点头,随即解释道,“殿下所言非虚。如今这细盐,已经在咸阳左近各县,按量贩卖了。”
“按量贩卖?”田荣不解地问道。
萧何解释道:“自古以来,盐就是暴利。我们若是制作出大量的细盐投入市面,必然会有人,尤其是那些豪商大贾,不计成本地大量收购,然后囤积居奇,再高价转卖到别处,从中牟取百倍千倍的暴利。”
“到头来,我们拿出来的盐,百姓依旧吃不起盐,而那些人却赚得盆满钵满。”
田氏三兄弟听得连连点头,这些道理他们自然都懂。
萧何继续说道,“殿下才制定出对策,如今在咸阳左近,所有百姓都可凭户籍,按人头,每月以极低的价格,购买定量的细盐。”
“如此既能保证家家户户都有盐吃,又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有人囤积居奇,用盐谋取私利。”
“至于这细盐的配方和制作工坊,则全部由殿下的东宫全面掌控,简单来说,此乃国有,其利归于国,而非归于私。”
国有……
这个新奇的词汇,让田儋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嬴野的这一系列举措考虑得极为周全。
既让百姓得到了实惠,又打击了豪商,还将盐利牢牢控制在了自己手中。
这等心胸,着实可怕。
可随即,他便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他抬起头,盯着嬴野沉声问道:“殿下既然有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东西,为何只在咸阳左近贩卖?为何不卖到全天下,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吃得起这细盐?”
你嬴野不是说要让天下百姓都吃得起盐吗?
可你却只在秦国内核的关中地区推行,那我们这些故地之人算什么?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嬴野三人在听到他这个问题后,脸上并没有露出被问住的窘迫,反而神色都变得有些古怪。
嬴野甚至歪了歪脑袋,那看向田儋的眼神,就好象在看一个傻博一。
这眼神让田儋心里咯噔一下。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张良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解释道:
“田兄此言差矣。”
“倒并非是我等不想在六国故地贩卖这细盐……”
张良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了旁边的萧何。
萧何此刻也是一脸的苦笑,他叹了口气,接过了话头,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我们早就想将细盐推广至天下了,可是想要在地方上贩卖,阻力重重啊。”
“阻力?”田横下意识地问道,“什么阻力?”
萧何的目光扫过田氏三兄弟,眼神复杂。
“六国各地的旧贵族、大地主、还有那些世代贩盐的豪商,竭尽全力地抵制我们。”
“因为我们卖的细盐,一斤不过十钱。而他们卖的那些又苦又涩的粗盐,一斤要价上百钱!”
“我们一旦把细盐铺开,他们的盐谁还会买?我们这是断了他们的财路!”
萧何最后看向脸色已经开始变得僵硬的田儋。
“并非是我们不想要卖给六国的百姓。”
“而是你们自己人,不想卖给自己的乡亲父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