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收敛笑容,侧开身微微弯腰道:“楼总。”
视野壑然开朗,徐归舟的眼里映入层层叠叠的麦浪,灿金色的浪花正以不容置喙的气势朝他涌来。
他顿了顿,笑道:“下午好啊楼藏月。”
“下午好。”穿着驼色西服的人俯身凑到车窗前,眼尾晕开笑意,“徐归舟,头还疼吗?”
雪松气混着被晒干的苦橙味钻进车舱,徐归舟的视线先是滑过她纤细的脖颈,而后一寸寸上移,最后对上那双映着天的眼眸。
他缓缓后撤,涎皮赖脸道:“不疼了。其实也没多严重,就一个小口子,我估计再晚点送医院就要愈合了,真是劳烦楼总惦念了。”
楼藏月拉开车门,轻巧地坐在他的身侧,随后自然的升起隔板。待将旁听的耳朵隔绝在外后,她小声道:“能不能不要叫‘楼总’?”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徐归舟卡壳一瞬,眼前不由自主的闪过大前天的一幕幕,右手下意识地蜷缩了下。
他那会儿能保持镇定纯粹是楼藏月的情绪已经被压抑到浓烈的地步了,但凡他有半点错漏都会让汹涌的波涛崩裂,他只能慢慢牵引着她,让浮出水面的情绪短暂平息。
说实在的,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褪去外套的人露出里面打着法式缎面蝴蝶结的衬衣,纯白色的袖口探出细长的手指。她微微歪身倾来,徐归舟能明显感觉到右手处向下挤压的凹陷,柔软的衣料似有似无的摩擦着他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肤。
她拉着他藏进私人领地中,悄声许下请求。
徐归舟很清楚楼藏月是故意的。
实际上他们本可以在餐厅见面,没必要大张旗鼓的来到公司楼下接她,可楼藏月这么授意给刘宇了,他发现了,但他没有说,他默认了。
现在所有的刻意贴近、拿捏的腔调,全都基于以上的他的默认。
徐归舟的眼睛被大片的雪白和灿色占据。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颜色最能讨他的欢心,一是红色,二是金色。他的喜欢没那么高尚,充斥着彻彻底底的庸俗。
因此,他很喜欢楼藏月的头发,但除此之外,还有更喜欢的。
楼藏月的头发真的很漂亮,既象阳光般熠熠生辉,又象漫山遍野的麦浪,不论哪种,都满盈着难以忽视的蓬勃生机,令人心向往之。
但楼藏月本人却远没有这般的朝气。
她安静、沉默,眉眼总是耷拉着,仿佛永远睡不醒的考拉。她看不见任何人,也没有人能走进她的眼里。
摇摇欲坠的灵魂撑不起太过璀灿的色彩。
徐归舟有关于十六岁的记忆几乎都是浑浊的,他的世界在那年被极致的白包围,偶尔会有讨厌的黑色窜出来。他在那段时间偶尔会有清醒的时候,于是在模糊记忆的衬托下,那些短暂清醒的时刻变得愈加分明。
他仍然记得某天他清醒后来到天台,那里被两迈克尔的透明墙层层包围,护围栏藏于其后,很象皇宫的红墙黄瓦,光是看一眼就令他感到窒息。
他被困死在这里。
徐归舟呆呆地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心想。
旋即,他听到很轻的鞋底摩擦的声音,便垂头看去。
右手按在透明墙上的女生回头,她左手打着石膏,脸上贴着敷贴。整个人的情绪太过寡淡,以至于那头漂亮的白金发都失去光彩。
“楼小姐。”徐归舟很快低下头。
打完招呼,他打算静悄悄离开时,那个人开口了:“不来看看吗?”
后退的脚停滞在空中,徐归舟看向前方,女生已经转回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不知是病号服不合身还是在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变瘦了,楼藏月的身形看着非常瘦削,恰如冷夜中的风中残烛。
按理来说,他完全可以装作听不见,就此离开。可不知为何,他调转了方向,笔直地走向女生的身边,同她一起俯瞰。
没什么好看的。建筑物被横平竖直的道路包围,渺小的人类如蚂蚁般从街头溜到巷尾,再加之隔着一堵透明墙,所有颜色都被往浓了描,看不出原本模样。
他们在这看了很久,久到徐归舟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到天台。
他只是维持着这个毫无意义、堪称浪费时间的举动。但莫明其妙的,他感觉心里飘出淡淡的平静和慰借。
不知过了多久,楼藏月忽然说:“你要跟我走吗?”
徐归舟愣了下,侧头望向她:“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楼藏月说,“你不是想离开谢家吗?”
她的发音有点机械质的冷漠,大约是被强制校准过,每个音节都发得很标准,完全听不出里面潜藏的情绪。
女生脸色苍白,嘴唇上浮出死皮,摇摇晃晃的单薄躯体在他身侧站立。日光落在她身上,将那份缠绕着的死气驱散了不少。她披着满身光辉,比璨烂的发色还要夺目。
徐归舟望着她被暖光染色的眼眸,那里映着虚空。
那时候,十六岁的他愣愣的意识到——
他好象被阳光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