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地狱训练营
市郊那座废弃的化工厂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匍匐在秋日灰蒙蒙的天空下。锈迹斑斑的厂房外墙爬满了枯黄的藤蔓,破碎的窗户像是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我站在铁门前,手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袋,里面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和个人物品。
杨建国的车早已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留下我独自面对这个未来一个月将要称之为“家”的地方。铁门上挂着一把崭新的铜锁,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我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铁门。
门内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一双锐利的眼睛打量着我。“林峰?”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是我。”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他穿着普通的工装,但挺直的脊梁和锐利的眼神暴露了他的身份。后来我知道他叫老刀,是这次特训的总教官。
“进来。”老刀简短地说,转身走在前面。
我跟在他身后,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走进最大的那座厂房。外面破败不堪,里面却别有洞天。厂房被改造成了一个多功能训练场,一侧是体能训练区,另一侧模拟着各种场景:酒吧、旅馆房间、街头巷尾。最里面用隔板隔出了几个小房间,想必是宿舍。
已经有十几个人在场内训练,他们眼神专注,动作利落,没有人因为我的到来而分心。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铁锈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感。
“这是你的房间。”老刀推开一间隔板房的门,里面只有一张铁架床和一个储物柜,“放下东西,五分钟后集合。”
我把行李放在床上,快速打量了一下环境。墙壁是粗糙的水泥,窗户被木板封死,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那盏昏黄的灯泡。这里不像训练基地,更像监狱。
五分钟后,所有学员在训练场中央集合。我们一共十六人,男女都有,年龄从二十出头到三十五六不等。大家面面相觑,但没有人说话。一种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蔓延。
老刀站在我们面前,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如刀般扫过每个人的脸。
“我知道你们都是各单位选送的精英。”老刀开口,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但在这里,你们什么都不是。从今天起,你们的名字、警衔、过往功绩全部归零。你们只有一个代号,和一个目标——活着完成训练。”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深深烙印在我们心中。
“接下来的四周,我会把你们打碎,然后重塑。”老刀的声音冷得像冰,“有人会退出,有人会崩溃,如果有人运气不好,可能还会留下永久性损伤。这就是代价。”
我感觉到身旁一个年轻女警轻轻颤抖了一下。
“现在,报数,领取你们的代号。”
从我开始,我们依次报数。我被分配到代号“夜枭”,一个在黑暗中活动的生物,倒是很符合卧底的身份。
“第一项训练:身份剥离。”老刀宣布。
我们被带到一个类似审讯室的房间,轮流进去。当我坐在那张冰冷的铁椅上时,老刀和另外两名教官站在我面前。
“林峰,二十五岁,警校优秀毕业生,父亲是殉职警察林正雄。”老刀念着我的资料,语气平淡,“这些都是你要忘记的。从现在起,你不是警察,不是林正雄的儿子。你是一个有前科的社会混混,因为缺钱而参与毒品交易。”
他递给我一份厚厚的档案:“这是你的新身份:李浩,初中辍学,因故意伤害罪入狱三年,出狱后无所事事。记住每一个细节,你的生日、你的‘前科’、你的‘家人’,甚至是你的口味偏好。这些都会救你的命。”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被反复拷问新身份的每一个细节。稍有迟疑或错误,教官就会厉声呵斥,要求重来。当我终于能够流利地回答所有问题时,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被掏空。
傍晚,我们开始了体能训练。这不是普通的体能训练,而是模拟真实逃亡场景的高强度训练。我们被要求在负重的情况下穿越各种障碍,同时还要应对教官扮演的“追兵”。
“快!快!他们追上来了!”教官的吼声在耳边炸响。
我喘着粗气,背着十公斤的背包在模拟巷弄中穿梭。汗水模糊了视线,肺部火辣辣地疼。一个教官突然从暗处冲出,我本能地使出一个擒拿动作,却立刻被喝止。
“李浩是个混混,不是格斗专家!重来!”
这样的训练一直持续到深夜。当我们终于获准休息时,几乎所有人都直接瘫倒在地上。我的双手在翻越障碍时被磨破,鲜血混着泥土,火辣辣地疼。
但这仅仅是第一天。
随后的训练更加残酷。我们学习毒品的各种知识,不是从书本上,而是通过最直观的方式。教官拿来各种毒品样品,要求我们记住每一种的外观、气味、甚至口感。
“这是海洛因,纯度很高。”教官拿着一小包白色粉末,“在黑暗中,你们要靠触觉和嗅觉来辨认。”
最可怕的是,教官让我们亲眼目睹吸毒者的真实状态。他们找来一些正在戒毒的志愿者,让我们观察毒瘾发作时的可怕景象。
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在地上打滚,鼻涕眼泪横流,嘶吼着求一点“粉”。那场景深深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记住他们的样子。”老刀冷冷地说,“这就是你们将要面对的人。稍有不慎,你们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第三天,我们开始了心理抗压训练。我们被关在模拟的“审讯室”里,经历连续数小时的精神折磨。强光直射眼睛,噪音不断干扰,教官轮番上阵,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我们最脆弱的部分。
“林峰,你以为你是在为你父亲报仇吗?”一个教官凑到我面前,声音充满嘲讽,“你父亲就是太天真才会死!你也会步他的后尘!”
我感到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但咬紧牙关没有回应。我知道这是训练,但那些话语像刀子一样扎在心里。
夜晚是最难熬的时光。我们挤在狭小的宿舍里,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压力让人难以入眠。我上铺的年轻警员经常在睡梦中啜泣,喊着妈妈。没有人嘲笑他,因为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对抗着内心的恐惧。
第一周结束时,已经有三人退出。其中一个在心理抗压训练中崩溃,大哭着按下了表示放弃的按钮。看着他如释重负地离开训练场,我内心深处某个角落竟然生出了一丝羡慕。
但我不能放弃。每次想要屈服时,我都会想起父亲,想起陈曦,想起那些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的人。
第二周,训练进入了新的阶段。我们开始学习黑话、暗号和各种地下交易的规则。教官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卧底,他们教授的知识是任何课本上都学不到的。
“在这个圈子里,信任比黄金还珍贵。”一个脸上有疤的老教官说,“你们要学会在最短时间内判断一个人的价值:他是顾客、是中间人,还是警察的线人?”
我们进行了大量的角色扮演训练,模拟各种交易场景。有时我们是买家,有时是卖家,有时还要扮演双面角色。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都要经过精心设计。
“不对!李浩是个老油条,不会这么紧张!”教官一次次打断我的表演,“重来!直到你相信自己就是李浩为止。”
这种身份转换的训练比体能训练更加折磨人。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都要花很长时间才能从“李浩”这个角色中抽离出来。有时甚至会混淆自己的真实记忆和新身份虚构的过去。
第三周,训练达到了白热化程度。我们被投入一个模拟的“犯罪网络”中,每个人扮演不同的角色,进行为期三天的实战演练。教官们扮演执法人员和敌对势力,不断给我们制造麻烦。
我扮演的是一个试图向上爬的小毒贩,需要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获取“上线”的信任。整个过程如履薄冰,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带来致命后果。
第二天晚上,我正在进行一笔模拟交易,突然灯光大亮,“警察”冲了进来。我本能地举手投降,却意识到这是训练的一部分。在混乱中,我按照预设的逃生路线成功脱身,但心率一直降不下来。
“反应太慢!”老刀在总结时批评道,“在真实情况下,你已经死了三次。”
最后一周,训练内容变得更加极端。我们被要求在不睡眠的情况下连续完成多项任务,模拟卧底工作中可能遇到的高压环境。四十八小时不睡觉后,我的大脑几乎停止运转,全凭本能和肌肉记忆在行动。
最残酷的一项训练是“忠诚测试”。我们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有“黑帮成员”前来诱惑,许诺金钱、地位,甚至是安全退出的机会,只要透露一点情报。
当我疲惫不堪地坐在审讯椅上时,一个扮演黑帮老大的教官对我说:“夜枭,我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配合我们,你可以安全离开,还能拿到一笔钱。拒绝的话”他没有说完,但威胁的意味很明显。
那一刻,我几乎动摇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压力达到了顶点,理性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测试,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低语:放弃吧,何必受这种苦?
但我最终守住了底线。不是因为多么高尚,而是因为我想起了父亲笔记本上的那句话:“黑暗再深,也怕光明。”
训练结束的那天,老刀把我们集合在一起。原本的十六人只剩下九个,每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神中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恭喜你们活了下来。”老刀的语气依然冷硬,但我似乎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但这只是开始。真实的世界比训练场残酷百倍。在那里,没有重来的机会。”
我们默默地收拾行李,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庆祝。一个月的魔鬼训练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当我走出那座废弃工厂的大门时,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外面的世界依然如故,但我知道,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月前那个走进这里的林峰了。
杨建国的车停在路边,他下车为我打开车门,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程的路上,我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内心异常平静。地狱训练营把我打碎了,也确实如老刀所说,重塑了一个新的我。这个我依然记得自己是林峰,是警察,但同时也能够完美地扮演李浩这个角色。
我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而这一次,我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
车子驶入市区,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我看到了我和陈曦常去的那家咖啡馆,看到了警局大楼,看到了平凡生活的一切。但这些似乎都离我很远了,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准备好了吗?”杨建国终于开口。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答案早已在心中明确。
无论前方是什么,我都必须走下去。这不仅是为了父亲,为了正义,也是为了那些在训练中坚持下来的同伴,为了那些信任我的人。
地狱训练营教会我的最重要的一课是: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光明不是等来的,而是需要有人亲手点燃的。
而我,愿意做那个点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