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的门“咔哒”一声,在身前打开。
李文静走出来后站在原地,只觉得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刚才陪着苏昭雨的实习生小张站了起来,对她礼貌地点了点头,便又转身进了诊室
李文静伸出手,扶住了走廊里冰冷的塑料排椅,才没有滑倒。
“妈妈,怎么了?”
苏昭雨清脆的声音,象一根针,刺破了她强撑的麻木。
李文静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象被一团棉花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摇了摇头,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沙哑的字。
“—没事。”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老公”两个字。
她划开接听,苏明远那熟悉而焦急的声音传来。
“文静,我到医院了,你们在哪?””眼科中心,二楼走廊。“
她的声音压抑得可怕。
挂断电话,她甚至没有力气将手机放回口袋,任由它从无力的指间滑落,掉在地上。
“是爸爸来了吗?”
苏昭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属于孩子的天真与期盼。
“妈妈,我们让爸爸带我回家,好不好?雨不喜欢待在医院。”
“回家——”
这两个字,戳破了李文静的坚强,那份悲伤,终于抑制不住,化作眼泪流了下来。
苏昭雨听到了。
她听到了妈妈那压抑的、让她心都揪紧了的哭声。
她也慌了。
她从椅子上滑下来,因为视野的狭窄,脚下没踩稳,踉跑了一下,差点摔倒。
但她顾不上这些。
她伸出小手,在身前摸索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妈妈的面前。
她找到了妈妈那冰冷的、正在微微颤斗的手,用自己温暖的小手,紧紧地拉住。
大颗大颗的眼泪,也从她那双即将失去光明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妈妈——不哭——”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的清淅。
“小雨不怕的。”
“妈妈别难过,好不好?以后会乖乖的,不会在家里乱跑了。”
“饭我也会好好吃,再也不挑食了——
就在这时,走廊的尽头,一个身影行色匆匆地出现。
那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略带褶皱的衬衫,脸上带着风尘,那双瑞智的眼睛里此刻满是焦急。
正是刚刚从外地赶回的苏明远。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对相拥哭泣的母女,脚步瞬间变得沉重。
他听到了。
听到了女儿那句故作坚强的“小雨不怕的”,也看到了妻子那副无助的样子。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在女儿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不在。
在妻子最无助的时候,他也不在。
他上前,在那对母女面前,缓缓地蹲下身。
他伸出粗糙的手,轻轻地、小心地,将那个还在流泪的小小的身体,揽入怀中。
“爸爸在。”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斗。
“没事的,小雨,爸爸回来了。”
这句“没事的”,既是对女儿说的,也是对妻子说的。
那熟悉的温暖怀抱,终于成了压垮苏昭雨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那双即将失去光明的眼睛里,在这段住院的日子里积攒了的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彻底决堤“哇!”
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爸爸——我好害怕——”
她的小手紧紧地抓着父亲的衣襟,仿佛抓住了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依靠。
“——小雨想回家——”
“好。”
苏明远将女儿抱得更紧了些,他又伸出另一只手臂,将同样在无声流泪的妻子,也紧紧地揽入怀中。
“我们回家。”
他将脸埋在女儿柔软的发间,闭上了眼睛。
他的眼神里只剩下无尽的心痛。
动车平稳地驶入竹南市车站,窗外的天色已被夜幕笼罩。
苏昭宁刚打开手机,一条来自家庭群的消息便弹了出来。
是父亲发的。
【昭宁,不用来医院了。小雨的检查结果出来了,疗法失败,我和妈妈已经办了出院,带她回家了。你直接回家吧,我正在联系新的治疔方案。】
苏昭宁的脚步慢了下来,她看着那行简短的文本,眼中的光亮黯淡几分。
身旁的姜忘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停下脚步,轻声问道:“怎么了?”
苏昭宁抬头看着他,那双平静的眼睛,仿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心中的那份沮丧,竞奇迹般地消散了些许。
“我妹妹——治疔失败了。我爸让我们直接回家。”
“好。”姜忘点了点头,没有多馀的安慰。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地图:“我订的酒店离你家不远,顺路。放完行李,我陪你过去。”
回家的路上,苏昭雨坐在车后座,小小的身体陷在宽大的儿童座椅里。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反而象一只快活的小鸟,叽叽喳喳地点起了菜。
“妈妈,我今天想吃你做的焖汁猪排!还要糖醋里脊,还有——”
她边哼着歌,边兴致勃勃地点着菜,“还要喝玉排骨汤!”
苏明远从后视镜里,看着女儿那张天真的脸,脸上挤出一个微笑。
他知道,女儿之前是故意装作开心的。
那个小小的身体,竟独自扛下了这么多事。
她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爸爸妈妈就不会再为她担心。
苏明远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得攥紧。
他一定要找到最好的医生,不管在国内还是国外,不管花多少钱,他都要治好女儿的眼睛。
回到位于南城区的家时,已是晚上八点。
李文静收敛起所有的悲伤,系上围裙,走进了厨房。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抽油烟机的轰鸣声,很快便充满了整个屋子,驱散了那份压抑的死寂。
苏昭雨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一个大大的玩偶,看似在专心地听着电视里播放的动画片,实则一双耳朵,却始终注意着门口的动静。
“妈妈,姐姐说的那个——男朋友哥哥,他真的会来吗?”她小声地问着正在客厅摆放碗筷的李文静。
“会来的。”李文静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就在这时,“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苏昭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