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爷我来此讨债!!
“收声!”大官人一声轻喝压的满场寂静,腰杆笔直,目光如炬,直刺那二十名青壮,声音陡然拔高:
“尔等听着!”他的声音清淅地盖过一切杂音,只对着这些他寄予厚望的年轻人:“老爷我如今是堂堂五品提刑!朝廷敕封的命官!尔等若想脱了这身市井的皮囊,随我攀上那青云之路——”
他略一停顿,每个字都象裹了铁砂,砸在地上铮铮作响,充满了力量感:“通吃坊便是尔等的校场!跟着史教头这些时日,可曾练出几分真胆色?今日,便是尔等亮出‘把式’、见真章的时候!把命给我攥紧了,把胆气给我亮出来!豁出去干!”
西门庆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被激得发红、充满战意的年轻脸庞,抛出了最诱人的饵食:
“干好了!跟着爷,脱了这身泥尘气,自有尔等享用泼天富贵的一日!”
这赤裸裸的许诺,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那二十名精壮后生心头滚烫!
他们早已被操练得纪律森严,此刻虽热血沸腾,却无一人喧哗,只是将手中的棍棒攥得更紧,胸膛挺得更高,血脉贲张,齐声轰然应诺,声如闷雷:“愿为大官人效死!”
这整齐划一、充满力量的回应,震得旁边的应伯爵等帮闲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收敛了脸上的做作表情,只敢跟着低声附和,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敬畏与复杂。
好!”西门庆眼中凶光暴射,再无半分尤疑,那蒲扇般的大手往下一劈,喝道:“走!”
话音未落,他已翻身跨上那匹高头菊花青骢马,手中嵌银丝的马鞭子“啪”地在半空里炸了个脆响,缰绳一勒,那马撒开四蹄,“泼剌剌”卷起一阵黄尘,当先窜了出去。
早已候在一旁和史文恭,动作迅捷如豹,抄起一杆新铸的、泛着冰冷幽光的点钢长枪,枪尖寒芒刺眼。
他和玳安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左一右护在西门大官人身旁。
那二十来个精壮后生,由史文恭亲自操练,个个血气方刚,正是天不怕地不怕,血勇之气冲顶,正是卵袋里揣着豹子胆的年纪。
此刻得了令,脸上不见丝毫惧色,反被即将到来的厮杀激得热血沸腾。
他们齐刷刷抄起手中齐眉水火棍,竟无半点市井泼皮的惫懒相,脚下“咚!咚!咚!”踩得青石板山响,小跑着紧随西门庆的马蹄后尘。
这脚步踏得忒也齐整,隐隐然竟有几分边军行伍的煞气,只震得人心窝子跟着那步子“怦怦”乱跳。
在这支队伍之后,更有数十名西门庆常年豢养的绿林打手和凶悍护院。
这起子人,面目狰狞赛过庙里泥塑的恶鬼,眼神凶戾好似饿了三冬的野狗,手里提着朴刀、铁尺、铁链、狼牙棒等诸般杀人的勾当,默不作声地簇拥上来,黑压压一片,恰似一股裹着血腥气的阴风,又象贴地卷来的乌云,紧紧缀在狼群后头。
整个队伍黑压压一片,足有四五十号人,杀气腾腾,直扑通吃坊而去。
此时的通吃坊,早非当初那赌档。
左右邻舍的几处院落都被它生吞活剥了去,打通连成一片,门面阔气得扎眼,彩绸高挂,灯笼招摇,内里笙管笛箫日夜不休,端的是清河县数一数二的销金魔窟。
门口几个看场子的护卫,都是些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夯货,正叉着腰喷唾沫星子闲磕牙。
猛见远处凶神恶煞裹着尘土烟云般直压到眼皮子底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为首一个强自镇定,上前一步,扯着嗓子高喝:“呔!哪里来的狂徒?也不看看地方!这里是京城通吃楼的地界,识相的速速退去!”
“京城通吃楼?”大官人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冷笑:“可知此地是山东清河县?”
他看也不看那护卫,只把手朝着通吃坊那金光闪闪的硕大招牌,轻描淡写地一挥,声音冷得象冰碴子:“砸了它!”
话音未落,只见西门庆身侧的史文恭猛地一勒马缰!
那马人立而起,长嘶一声。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史文恭借着马势,单臂运枪如电!那杆新铸的点钢枪化作一道乌黑的毒龙,挟着刺耳的破空尖啸,“呜”的一声,精准无比地刺在“通吃楼”那三个鎏金大字的正中央!
“哢嚓嚓!哗啦啦——!”精钢枪头裹挟的千钧之力何等霸道?
那尺半厚的松木招牌竟似纸糊泥捏,登时被捅了个对穿窟窿,炸得四分五裂!
碎木片子、金箔粉屑、断裂的匾额骨架,如同暴雨夹着冰雹,“劈里啪啦”兜头盖脸地砸将下来,溅了门口那几个护卫满头满脸,金粉迷了眼,木刺扎了肉,好不狼狈!
门口几个护卫被这霹雳手段惊得三魂出窍,七魄升天!其中一个见赖以吃饭的招牌被毁,血往上涌,下意识就去摸腰间的刀把子。
史文恭眼中凶光暴射,手腕子只轻轻一抖,那丈八长枪活似毒蝎子摆尾,枪尖寒星两点,快得只见一道残影!
“噗嗤!噗嗤!”两声皮开肉绽的闷响几乎叠在一处!紧接着便是两声不似人腔的惨嚎!
那两个不知死活动了刀念的护卫,肩窝子上登时被捅出两个血窟窿,白森森的骨头碴子都露了出来!
滚烫的血箭“滋”地一声标出老远,半边身子眨眼染成血葫芦。
两人如同被抽了筋的癞蛤蟆,惨嚎着滚翻在地,在满地的碎木金粉里抽搐打滚,污血混着尘土,糊了一身一脸,再也爬不起身。
大官人眼皮都没眨一下,他勒住躁动的马匹:“去,告诉你们管事的。就说——清河县西门庆,今日亲自登门,‘还债’来了!”
西门庆那句“还债来了”的馀音尚在破碎的招牌木屑间回荡,通吃坊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
如同打开了猛兽的囚笼,数十近百条彪形大汉呼啦啦涌将出来,瞬间在门前空地上排开阵势。
这些汉子个个精悍,太阳穴鼓起,眼神凶戾,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一看便知是常年刀头舔血的绿林人物,绝非寻常看家护院可比。
当先两人,一个正是管事钱豹,他脸色煞白,额头见汗,显然是惊魂未定,慌忙指挥几个手下:“快!快把那两个没用的东西抬进去!”
几个下人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拖地上那两个肩膀洞穿、兀自哀嚎翻滚的护卫。
钱豹身旁,站着一位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
此人身材不高,却异常敦实,如同铁铸的秤砣。一张紫棠色脸膛,浓眉如刷,阔口方鼻,尤其是一双眼睛,开合间精光四射,沉稳中透着狠辣。
他并未像钱豹那般慌张,只是沉稳地抱拳当胸,声音洪亮,带着一股绿林草莽特有的硬气:
“在下洪五,我等承蒙东家看重,领着这通吃坊的护院差事。西门大官人,久仰大名!只是”
他目光扫过地上狼借的招牌碎片和血迹,眉头微蹙,语气转冷:“大官人今日这般阵仗,打伤我的人,砸了我通吃坊的门面,不知是何道理?若说‘还债’,这还债的架势,未免太过骇人听闻!”
西门大官人端坐马上,居高临下。
他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慢悠悠道:“洪五?好说。爷我行事,向来一是一,二是二。今日来,一为还钱,二为讨债。”
“讨债?”洪五浓眉一挑,眼中精光更盛,“我通吃坊敞开门户做的是分明买卖,账本子上蝇头小楷记得分明!不知大官人说的是哪一笔陈年烂账?又从哪个耗子洞里翻腾出来的?”
“哪一笔?”西门庆象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哈哈一笑,随即笑容猛地一收,眼神如刀锋般刮过洪五的脸。
他不再多言,只把手朝着身后人群,懒洋洋地一挥。
只见应伯爵、谢希大、常时节、祝实念、孙寡嘴等那帮“伤残”人士,如同得了号令的戏子,立刻从后面那些精壮后生和绿林打手的缝隙中,“哎哟哟”、“哼哼唧唧”地挤了出来。
他们步履蹒跚,互相搀扶,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应伯爵头上那染血的破布巾歪得更厉害了,谢希大吊着的骼膊甩得如同秋千,常时节几乎是拖着那条“粽子脚”在挪,祝实念半张脸被膏药盖着,孙寡嘴不住地剧烈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这一伙腌臜泼才,恰似一堆刚从乱葬岗刨出来的破皮烂肉,在通吃坊门前那片狼借空地上,东倒西歪地瘫软下去,“哎呦”、“疼煞我也”的呻吟声此起彼伏,活脱脱一副地狱受刑图!
西门大官人将手中马鞭子朝地上那堆“滚地葫芦”狠狠一点,嗓子眼儿里“噌”地拔起一调,厉声喝道:
“洪五!睁开你那对招子仔细瞧瞧!你们通吃坊好毒辣的手段!将我这几位拜把子的兄弟,生生作践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断筋折骨,内腑带伤,如今是瘫的瘫,废的废,连屎尿都糊在炕上不得动弹!这笔血糊淋剌的人命债,难道不该连本带利讨回来?!”
洪五眉头紧锁,目光在应伯爵等人身上扫过,那满身的“伤痕”和凄惨模样,让他一时也有些拿捏不准,他确实不记得有这档子事。
钱豹见状,赶紧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急促地嘀咕了几句。
洪五听完,脸色变幻了几下,腮帮子微微鼓了鼓。
他久在绿林,岂能不明白对方这是借题发挥,讹诈上门?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再次抱拳,声音沉了下来:
“西门大官人,原来是为这事。恕洪某眼拙,前事或有误会,多有冲撞,只是不知大官人欲如何了结这段梁子?”
大官人淡淡说道:
“你既是明白人,那便好说!我这几位结义兄弟,虽非一母同胞,却胜过亲手足!平日里一个头磕在地上,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如今被你们糟践成这般光景,便如同爷身上剜了肉、剔了骨!”
“他们如今瘫的瘫,废的废,屎尿都顺着裤裆流,下半辈子算交代在尿壶里了!哪一个不是堂上白发老娘哭瞎了眼,炕头黄口小儿饿得嗷嗷叫?这笔账,洪五,你掰着手指头给爷算算,该怎么个算法?”
他顿了顿,象是在心算,然后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斩钉截铁地道:“绿林道上,最重义气!伤我手足,如同断我臂膀!看在你洪五的面子上,我也不多要——一万两!一万两雪花银,抚恤我这几位兄弟和他们家中老小,买口饭吃,买口药续命,不过分吧?”
洪五和钱豹闻言,眼皮都是一跳!
一万两!
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比自己这些看赌坊的还要狠!
不等他们反驳,大官人嘴角又勾起那丝冰冷的笑意,慢悠悠地补充道:“哦,对了。先前我在贵坊,是欠着一千六百两银子赌债来着。我这人最讲信用,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笔钱,今日一并了结!”
他手指头轻轻一划拉,仿佛在拨弄算盘珠子:“一万两抚恤银,减去这一千六百两赌债你们通吃坊,再给我八千四百两现银,咱们这笔账,就两清了!洪五,我够公道吧?”
此言一出,通吃坊门前一片死寂。只有地上应伯爵等人更加卖力的“哎哟”呻吟声,以及史文恭手中那杆点钢枪枪尖上,一滴尚未凝固的鲜血,“嗒”地一声,滴落在青石板上,声音清淅得刺耳。
洪五听得西门庆那番“公道”算计,脸色已然由紫转青,最后化作一片铁青。
他眼中最后一丝息事宁人的温度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怒火和绿林特有的桀骜。他盯着马上的西门庆,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金石摩擦的刺耳:
“西门大官人,看来今日,你既不是诚心来还债,也不是真心来讨债”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如同掷地有声:“是存心来找茬,要砸我花子窝的饭碗来了!”
“花子窝?”西门庆闻言眉头一挑:“这是你们的名号么?”
随即仰头哈哈大笑,笑声在狼借的门前回荡,充满了肆无忌惮的嘲弄:“哈哈哈!花子窝洪五,你倒也不傻!”
洪五胸膛起伏,强压着暴怒,沉声道:“我花子窝受东家雇佣,看守这通吃坊的门户,便是职责所在!今日,说不得要得罪大官人了!”
他话虽说得硬气,目光却扫过西门庆身后那黑压压的人马,尤其是史文恭手中那杆滴血的长枪。
西门庆好整以暇地用马鞭轻轻敲打着手心,仿佛在逗弄猎物:“哦?你东家呢?既是砸饭碗的大事,何不请正主儿出来说话?躲在后面,岂是英雄好汉所为?”
洪五脸上肌肉抽搐,挤出一丝冷笑:“大官人抬举了!绿林规矩,看家护院的分内事,若都要烦劳东家,还要我等何用?”
他目光如刀,猛地扫过西门庆身后那二十来个虽然步伐整齐、但脸上尤带几分青涩稚气的精壮后生,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轻篾:
“大官人,就凭你身后这些刚出窝的雏儿?怕是奶腥气还没褪尽!不是我洪五夸口,这些生蛋子,在我这些兄弟手下,走不过三合!”
话音未落,洪五眼中凶光暴射,猛地将手向下一挥,如同劈下砍刀,厉声吼道:“拿下!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吼——!”他身后那几十名早已按捺不住的绿林豪客,如同开闸的猛虎,纷纷亮出兵刃!朴刀、铁尺、分水刺、钩镰枪、链子锤各色奇门兵刃寒光闪闪,带着一股子血腥的绿林戾气,卷起一阵恶风,直扑大官人的队伍!
尤其那二十来个青壮后生,更是他们眼中最软的柿子,瞬间成了重点“招呼”对象!
应伯爵几人本来瘫倒在双方中间,一见对方扑了过来,顿时吓得屁股尿流,赶紧爬起来冲入己方人群中。
“列阵!”就在洪五手下扑出的瞬间,一直如同大官人影子般沉默的史文恭,猛地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暴喝!这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战场铁律,瞬间刺穿了混乱的喧嚣!
那二十来个初临战阵的后生,虽然心头狂跳,手心冒汗,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本能的惊惧,但数月来史文恭如同地狱阎罗般的操练,早已将命令刻进了骨头里!
几乎是条件反射,面对扑来的凶神恶煞,他们并未如洪五预想般惊慌溃散,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三人一组,背靠背、肩并肩,结成了数个紧密的小三角阵!
手中那打磨得溜光的齐眉哨棒,齐刷刷抬起,锋锐的包铁棒头斜指前方,组成一片森然的枪林!
“刺!”史文恭的第二道命令如同催命符!
“杀——!”二十来个喉咙里爆发出混合着恐惧与亢奋的嘶吼!
三根哨棒一组,并非各自为战,而是同进同退!
当先的绿林汉子仗着身手敏捷,一个矮身想钻入阵中,却见眼前三点寒星带着恶风,不分先后地猛刺过来!
角度刁钻,封死了他左右闪避的空间!
他慌忙挥刀格挡,“铛”地磕开一根,另一根却擦着他的肋下滑过,带出一道血痕,第三根更是结结实实戳在他大腿上!
“啊!”那汉子痛叫一声,跟跄后退。
他身后的同伴挥着链子锤想砸开阵型,却被另一组的三根哨棒同时架住!
长兵器的优势在狭窄空间和协同作战中展露无疑!
这些绿林客单打独斗的经验或许远胜这些后生,但骤然面对这种不讲道理、只求同步刺杀的简单军阵,一时竟被逼得手忙脚乱!
哨棒如毒蛇吐信,不求一击致命,只求迅疾、准确、协同地刺出、回收!专打四肢关节、胸腹要害!
一时间,“噗嗤”、“哢嚓”、“哎哟”之声不绝于耳!好几个冲得太快的绿林汉子,被这整齐划一、连绵不绝的攒刺逼得连连后退,身上挂了彩。
洪五那边看似凶猛的冲击,竟被这二十来个“生蛋子”用最笨拙也最有效的法子,硬生生顶住了第一波!他们像几块坚硬的礁石,在混乱的浪涛中顽强地矗立着。
然而,生涩终究是生涩。一个后生见自己一枪刺中了敌人肩膀,心头一喜,动作便慢了半分,阵型出现了一丝缝隙。
旁边一个使分水刺的绿林客经验老到,瞅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如同泥鳅般滑进阵中,分水刺毒蛇般扎向那后生的小腹!
“小心!”旁边同伴惊呼,但救援已是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着!”一声冷叱,一点乌光后发先至!“噗!”史文恭手中长枪如毒龙出海,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使分水刺汉子的手腕!
那汉子惨嚎一声,兵刃脱手!史文恭手腕一抖,枪杆顺势横扫,如同铁鞭般抽在另一个想趁机偷袭的绿林客腰肋上,将其狠狠砸飞出去!
“稳住阵脚!三人一体,同生共死!敢退半步者,我亲自送他上路!”史文恭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刺骨,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他策马在几个小阵之间游走,长枪化作索命的阎罗帖,哪里出现险情,哪里就有他那杆点钢枪的恐怖寒芒!每一次出手,必见血光!
他不仅是指挥官,更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催命符和定海神针!
西门庆端坐马上,冷眼旁观。
他看着自己那些“雏儿”在最初的慌乱后,在史文恭的弹压和血腥示范下,渐渐稳住了阵脚,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不过短短时间米饭肉食管足,这些青皮后生,便如灌足了浆的禾苗,焕出这般凶悍气力来!。
那洪五看在眼里,心头却似泼了一瓢雪水,自己手下那些平日里也算好手的兄弟,竟被一群初出茅庐的后生用近乎无赖的“扎堆捅刺”之法逼得束手束脚,加之史文恭那杆神出鬼没、枪枪见血的长枪和玳安等绿林打手的趁势掩杀,场面竟渐渐落了下风!
洪五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肝儿都颤了几颤。
“这哪里是什么乌合之众?!”他暗叫一声苦。那数组齐整得骇人,攒刺起来更是舍命向前,浑然不惧刀斧加身。
尤其那个唤作史文恭的,那身枪法刁钻狠辣,杀气腾腾,岂是寻常护院教头能有的手段?!
“西门大官人!你究竟意欲何为?!”洪五一双牛眼死死钉在马背上那面带冷哂之人,只觉此事蹊跷,远非寻常砸场寻仇那般简单,怕是撞上了泼天的祸事!
洪五那句“西门大官人究竟意欲何为”的嘶吼还在半空里打旋儿。
大官人不过微微侧了侧头,嘴角勾起一丝意,声音平平淡淡,倒象是在说今日柴米几钱:“好说,好说。不过是——欠债,还钱。”
这轻飘飘几个字,恰似滚油泼进了烈火堆里!
洪五最后一点子理智登时烧成了飞灰!但见他面上青筋虬结,如蚯蚓般暴凸,两眼赤红似要滴出血来,“噌啷”一声拔出腰间那柄厚背鬼头刀,雪亮的刀锋直指西门庆,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咆哮:“直娘贼!弟兄们!并肩子上!剁碎了这群狗杀才!”
“杀——!”
残馀的绿林汉子们被老大这不顾性命的狂怒一激,也彻底豁出去了,哪还管那枪阵森严?
一个个舞动兵刃,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没头没脑地疯狂扑将上来!
这一遭,再无半分留手,招招式式都奔着取人性命,分明是使出了搏命换命的亡命打法!
“顶住!”史文恭一声暴吼,恰似半空里打了个霹雳!
胯下那匹战马吃他一勒嚼环,猛地喷沫人立,长嘶裂空!
那二十来个后生,方才被史教头辣手立威、血淋淋地弹压住阵脚,此刻眼见这波亡命徒扑得更凶、更狠,心头那点子怯意反倒被一股亡命的血性顶了回去!
再被史文恭手中那杆杀气腾腾的点钢枪一逼,一个个眼珠子都红了!
只听得一片“咯咯”咬牙声,喉头里滚出野兽般的嘶嚎,把史教头日日灌输的“三人捆作一条绳,同生共死”的勾当,催发到了十二分!
那哨棒攒成的枪林非但不退,反倒迎着劈面砍来的刀锋,齐刷刷向前狠命一搠!“捅!”“杀啊——!”
这一遭攒刺,带着一股子刚开刃的生铁刀般的莽撞狠劲!
动作虽还有些僵硬,配合也偶有磕绊,可那不顾性命、只求一齐捅出去的亡命气势,竟生生将绿林汉子们这波泼天也似的亡命冲锋给“顶”住了!
活似几块布满铁蒺藜的顽石,硬生生砸进了翻腾的浊浪里!
噗嗤!哢嚓!
包铁的棒头带着风,狠狠戳进皮肉,撞断骨头,发出令人后槽牙发酸的闷响脆响!
冲在最前头的几个奢遮汉子,登时被三四根棒头同时搠中!惨嚎声撕心裂肺,滚地葫芦般栽倒,眼见是不活了!
然则,真个催命的阎王,却非这些雏儿!
就在枪阵堪堪顶住冲击的刹那,史文恭动了!他策马如游龙,绕着外围混乱的战团疾走!
那杆点钢枪在他掌中,活似有了灵性,化作一道追魂摄魄的乌光毒蟒!全无花哨招式,只讲三字:快!准!狠!
扑哧!
一个正挥朴刀劈砍的汉子,咽喉处血箭标出丈馀,哼也未哼便软倒在地!
喀嚓!
又一个使钩镰枪的,心窝子被枪尖扎了个透亮的血窟窿,腔子里的热气“嗤”地喷出,人已直挺挺栽倒!
噗!
一个想绕到后生侧翼下黑手的,被长枪从后心直贯而入,枪尖带着一溜血珠子从前胸透出!
史文恭手腕一抖,竟将那厮连人带枪掼出几步开外!
只见他马打盘旋,枪随身转,但见寒光一闪,必有一人毙命当场,专拣那些想破阵的滑头、或是有几分头脸的头目下手,枪下绝无半分容情!
那等杀人夺命的利落劲儿,活脱脱如同六月里割麦的农夫,手起镰落,麦秆应声而倒!
枪尖上沥下的滚热血珠子,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连成一条蜿蜒刺目的猩红血线!
洪五看得目眦欲裂!他挥刀想冲向史文恭,却被两个拼死刺来的哨棒逼退!
就在他心神剧震、手下人被杀得胆寒之际,更让他目定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西门庆身后那群原本只是摇旗呐喊、如狼似虎的护院打手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怪叫着扑了上来!他们手中拿的可不是什么正经兵刃!
“看爷爷的法宝!”一个护院狞笑着,扬手就是几包生石灰粉,劈头盖脸朝几个绿林汉子撒去!
“啊!我的眼睛!”惨叫声凄厉响起。
“网住他!”另一个护院抖手甩出一张带着倒刺的渔网,瞬间将一个挥舞链子锤的壮汉罩了个结结实实,越挣扎缠得越紧!
“绊他!”几条带着铁蒺藜的绳索贴着地皮扫过,好几个绿林汉子脚下被绊,跟跄摔倒,立刻被几把挠钩、铁尺按住!
还有人掏出短弩,隔着人群“嗖嗖”地放冷箭,专射大腿、骼膊!
这些手段,阴损、下作、毫无江湖道义可言,完全是街头斗殴、坑蒙拐骗的下三滥路数!
但在这种混乱的群殴中,却产生了奇效!
史文恭那杆神出鬼没、枪枪索命的长枪在外围游走点杀,雏儿们死命攒刺的枪阵在中路硬顶,再加之这群护院打手如鬣狗般在侧翼用下三滥的手段撕咬——
三下里一夹攻,残馀绿林汉子那点子抵抗的意志,登时如同雪狮子向火,彻底化了个干净!
洪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眼前这诡异而恐怖的景象:中路是那些棍棒后生,数组森严,攒刺起来如同军阵般冷酷无情;
外围是史文恭那杀星,马打盘旋,枪法通神,杀人如割草芥;
两侧却是这群护院打手,撒石灰、甩网子、下绊子、放冷箭无所不用其极!
这三股截然不同诡异糅合在一起的力量,如同一个高效的杀戮磨盘,将他手下这些自诩为江湖好手的兄弟,碾得粉碎!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通吃坊门前已是哀鸿遍野!数十近百名名绿林人物,死的死,伤的伤,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洪五一颗心直往下沉,如同坠进了冰窟窿,提着刀的手不停的发抖。
“直娘贼!想我洪五这花子窝,在京城里也算响当当一块字号!手下奢遮兄弟两倍于他!怎地怎地就似那秋风扫落叶,风卷残云也似的败了”
鲜血浸透了青石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生石灰的呛人气息。
呻吟声、惨嚎声此起彼伏,哪里还有半分先前凶神恶煞的模样?
只有史文恭枪尖滴落的血珠,还在不紧不慢地敲打着地面,如同催命的更漏。
他手腕一抖,那杆点钢枪“呜”地一声在空中划了个血花!
枪尖上淋漓的鲜血,如同泼洒的朱砂点子,甩落在青石板上,留下几点刺目的猩红。
随即,史文恭将那森寒的枪尖儿斜斜一抬,不偏不倚,正正点向阵后惊魂未定的洪五!
那枪尖儿上犹自挂着一点未曾甩净的、粘稠的血珠子,颤巍巍地悬着,仿佛毒蛇吐信:
“某,华阴史文恭,纳命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