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大官人的商业版图
堂上哭爹喊娘,号丧也似!
那杨家人儿,一个个如滚地葫芦、倒栽葱般,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们连拖带拽,搡出门去。
大官人立在堂侧,冷眼觑着这场腌臜闹剧,嘴角噙一丝冷笑,到不能这么便宜他们!
他觑着李县尊犹自气得胡须乱颤,胸脯子一起一伏,便整了整衣襟,上前一步,抱拳道:
“县尊大人息怒!这群刁钻泼皮,狗胆包天,竟敢攀诬杨公公这等贵人的清誉,合该千刀万剐!只是”
他话锋陡转,扫了一眼向地上瘫作烂泥的杨守礼,又看了看那斗筛子般的杨四:
“方才这杨四,赌咒发誓,口口声声咬定那婚书是真。如今他侄儿冒充杨公公亲眷的腌臜勾当既已戳破,这‘婚书’么”大官人故意拖长腔调,意味深长,“怕是也未必干净!”
“依在下愚见,这分明是处心积虑,骗婚诈财、败坏人伦纲常的恶行,若不重重治罪,绳之以法岂不坏了清河县老父母——县尊大人治下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李县尊正憋着一腔邪火无处发泄,闻听此言,猛地一拍惊堂木“啪!”一声脆响,直震得堂上嗡嗡:
“哎呀呀!本官真是老糊涂了!这等要紧关节,竟还要大官人点醒!真真是被这群杀才气迷了心窍!!”
他脸上那点懊恼瞬间化作十二分的煞气,身子一挺坐得笔直,抓起惊堂木,又是“啪!”地一声,山响!生生将堂下残馀的哭嚎压了下去:
“住口!尔等刁民听真!杨守礼、杨四!尔等狗胆包天,罪证确凿!其一,捏造身份,攀诬内官,意图胁迫官府,,‘诸诈假官及假与人官者,流二千里’!尔等虽非真官,然假冒近侍亲族,其心可诛,其行可鄙,罪加一等!”
“其二,捏造婚书,设局骗婚,图谋寡妇家产,此乃‘诈欺取财’!‘诸诈欺官私以取财物者,准盗论’!赃值巨大,更是罪不容诛!”
他越说越怒,声如破锣,唾沫星子喷出老远,恨不得立时将这群险些害他丢官罢职的刁民生嚼了:
“主犯杨守礼!身犯冒充近侍亲族、伪造文书、诈欺取财三桩大罪!数罪并罚!判:脊杖二十!刺配沙门岛!遇赦不赦!家产抄没,赔付苦主孟娘子!”
“刺配沙门岛!遇赦不赦!”这九个字,真如晴天霹雳,又似勾魂牌到!
那杨守礼连哼都没哼一声,白眼一翻,口吐白沫,登时死狗般瘫软在地,裤裆里“噗嗤”一声,黄的白的一股脑儿泄将出来,骚臭之气,熏得近前衙役直皱眉头掩鼻。
莫说他,堂下那群杨氏族人,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面如金纸,白眼乱翻,筛糠也似抖作一团,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生怕下一个就点到自家头上。
何为刺配沙门岛?
先在脸上刺下金印,永生永世做个“贼配军”,受尽世人白眼唾弃。
然后颈扛重枷,脚戴铁镣,一路受尽解差鞭打、饥寒交迫、病痛折磨,跋涉千里押送至那山东海外孤悬的绝岛。
上了岛,更是入了活地狱!
饥一顿,饱一顿?那是妄想!
整日里做牛做马,服那无穷无尽的苦役。
海风如刀,瘴疠横行,更要命的是——一旦岛上人满为患,或是粮草短缺,或是时疫流行。
那管营的军汉便将那些病弱不堪、或是看不顺眼的囚徒,用草席一卷,坠上石块,“扑通”一声丢进那茫茫大海喂了鱼鳖!连个水花儿都溅不起几个。
李县尊眼皮子都懒得撩一下,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毒的锥子,死死钉在面如金纸、抖似筛糠的杨四叔身上:
“从犯杨四!狗仗人势,为虎作伥!主谋骗婚,捏造文书,更敢攀诬内官!罪加一等!判:脊杖十五!刺配广南东路军牢收管!家产抄没,一半入官,一半赔付苦主孟娘子!”
广南东路!那烟瘴地面,蛇虫横行,蛮荒不毛!
刺配去那军牢里做牛做马,又是这般老朽年纪,十个里头怕也活不下一个,真真是九死无生,已然是准备死在路上了。
李县尊胸中那口恶气犹自翻腾,哪里解得干净?他那根手指头,如同判官笔,恶狠狠扫过堂下瘫软如泥、哭成一团的杨氏族人,厉声喝道:
“其馀杨氏刁民!知情不举,助纣为虐,更敢咆哮公堂,藐视法度!依律当杖!念尔等多为胁从,从轻发落:各杖三十!枷号衙前示众十日!叫满县的人都看看,这就是刁顽不法的下场!以儆效尤!退堂——!”
“青天大老爷饶命啊——!!”
“小人冤枉啊——!小的们实不知情啊——!”
绝望的嚎丧声再次炸响公堂,比先前更要凄厉十分!直似那鬼哭狼嚎,要把那大堂的屋顶子都掀翻!
尤其是那些被判了杖刑枷号的族人,想到那三十水火无情棍,足能敲断骨头打烂肉,去半条命;
还要在衙门口枷上十日,受那千人指、万人唾,寒风凌迟,如同牲口般示众,真真是生不如死!
一个个吓得魂飞天外,磕头如捣蒜,“砰砰砰”地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额头倾刻间皮开肉绽,鲜血混着涕泪糊了满脸,也浑然不觉。
大官人立在阶下,冷眼觑着这场面,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整了整衣袖,对着兀自气咻咻、胸脯起伏不定的李县尊,再次抱拳:
“不亏是我清河县的父母官!明镜高悬,执法如山!如此断案,上合天理,下顺民心!真乃我清河百姓之福!西门庆佩服得五体投地!”
“哪里哪里!西门显谟过誉了!”李县尊见那群险些害他栽了大跟头的刁民被整治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胸中那口憋闷的恶气,总算顺下去七八分,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再无顾忌,如拖死狗般拽起烂泥似的杨守礼和瘫软的杨四叔,吆五喝六地驱赶着哭天抢地、如同待宰猪羊的杨氏族人,“哗啦啦”一片,连滚带爬地被拖出了阴森森的大堂。
尘埃落定,李县尊堆起满面春风,腆着肚子,迈着官步“噔噔噔”从堂上踱了下来:
“西门大官人,你看这事儿也了结了,又难得来我这县衙一趟…不如就在后堂,你我对酌几杯解解乏?”
大官人脸上立刻浮起十二分的歉意,连连拱手:“本该陪县尊大人痛饮几杯!只是今日实在不巧,宅中里有些事情缠身,实在不敢久留!改日,改日!”
“改日在下必定在舍下备下水酒,专程恭请县尊大人过府,到时定要陪县尊大人一醉方休!”
李县尊闻言,那对招子似不经意地、飞快地在依旧跪在冰冷青石板上、那美艳朵人、我见尤怜的未亡人孟玉楼身上溜了一圈,又意味深长地瞟了西门大官人一眼。
“哈哈哈!好!好!大官人贵人事忙,日进斗金,本官省得!省得!”李县尊心照不宣地哈哈一笑,捋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黄须:
“那本官就不虚留了!大官人请自便!改日,改日定要叼扰府上的好酒!”
说罢,对着西门庆又拱了拱手,便腆着肚子,迈着心满意足的四方官步,晃晃悠悠地踱进了那幽深的后堂。
“小姐——!”那小丫鬟兰香,眼巴巴瞅着县尊老爷踱进了后堂,这才象只受惊的小雀儿,一头扑进那阴森森的大堂,死死箍住了孟玉楼!
“兰香!”孟玉楼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双臂铁箍般勒住兰香瘦小的身子。
“可吓煞奴婢了!呜呜呜”兰香哭得直抽抽,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小脸憋得通红,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把个孟玉楼箍得几乎喘不过气。
孟玉楼更是悲从中来,那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喉咙里象堵了烧红的炭块,只发出“呜呜嗬嗬”的破碎悲鸣,如同受伤的母兽。
阴森森空落落的大堂上,只馀下主仆二人。
穿堂风飕飕地钻人后颈,更添几分肃杀寒意。
孟玉楼与兰香抱作一团,哭得肝肠寸断,那悲声呜咽,如同受伤的孤雁哀鸣,听得人心尖儿都跟着发颤。
孟玉楼泪眼模糊,抽噎着,颤斗的手摸索着伸向自己乌云般的发髻。
摸索了好一阵,才拔下那根素银簪子,簪头绞着不少赤金,已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体面物件。接着,她又费力地撸下腕子上那只水头极足的翠玉镯子——那是她压箱底的嫁妆。
两件东西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又硬生生塞进兰香那冰凉的小手里,死死攥住不放。
她抬起泪痕狼借的脸,强抑着哽咽,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兰香…如今如今我就剩这两件贴肉的物事了,好歹好歹值些银子!”
她紧紧箍着兰香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眼中是万般不舍与揪心:
“你你拿着,自己出去寻条活路吧!外头世道险恶,拍花子的拐子、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牙子遍地都是!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丫头,千万千万要仔细着!寻个老实本分的人家帮工,这钱财藏得严实些,莫莫叫人骗了去!特别是长得俊的!”
字字句句,都象钝刀子割她的心肉!
这丫头,是她在这冰冷世上,最后一点暖和气儿了!
兰香一听,脑袋摇得象拨浪鼓!把簪子镯子又死命往孟玉楼怀里塞,哭嚎道:
“不!我不走!打死我也不走!小姐在哪儿,兰香就在哪儿!做鬼也跟着小姐!”
她猛地松开孟玉楼,手脚并用爬到西门庆脚边,不管不顾地“咚咚咚!”把青石地板磕得山响!小小的额头倾刻间红肿一片,隐隐透出血印子!
她扬起泪雨滂沱的小脸,声音嘶哑,带着豁出性命的哀求:
“求大官人开恩!让奴婢让奴婢也跟着小姐进府吧!奴婢什么粗活贱活都能干!洗衣…做饭、端茶…倒水、铺床…叠被,奴婢都使得!奴婢奴婢不要月钱!只求大官人赏口剩饭残羹有片瓦遮头就成!求大官人收留!呜呜呜”
大官人垂着眼皮,乜斜着脚下这哭得脱了形、额头红肿带血的小丫鬟,想起她在西门府前拼死求自己去救孟玉楼的光景,心头微动: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烈性子。罢了,这年头,象你这等死心塌地的忠仆,倒也稀罕。起来吧,跟着一道回府。西门府上,莫提不要月钱,在我西门府上做事,自不会短了你的嚼裹,刻薄了下人。”
兰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抬起头,泪眼里迸射出绝处逢生的狂喜光芒,如同溺毙之人抓住了浮木!
“谢大官人天恩!谢大官人再造之恩!奴婢奴婢愿做牛做马,生生世世报答大官人!”
她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回孟玉楼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搀扶起那摇摇欲坠、几乎虚脱的主子。
孟玉楼望着劫后馀生的兰香,又偷眼觑了觑西门庆那张深不见底、辨不出喜怒的脸,心中百味杂陈,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前路茫茫,是福是祸?但至少兰香这苦命丫头,还在身边。她虚弱地靠在兰香瘦小的肩头,嗓子眼发紧,低低吐出几个字:“谢谢过大官人”
西门庆不再多言,他整了整华贵的袍袖,淡淡吩咐道:
“走罢。”
说罢,他袍摆一甩,径自迈开步子,向着县衙大门外那刺眼的天光走去,只留下主仆二人踉跟跄跄地跟在后面。
兰香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半扶半抱着摇摇欲坠、脚下发软的孟玉楼,一步一挨,小心翼翼地跟在西门庆那高大魁悟的身形之后。
外头那卷地撒野的穿堂风,撞在这堵“肉山”上,登时消了声,匿了迹,一丝儿寒毛也钻不进来。
她两个缩在后头,仿佛躲进了泰山影里,但觉一股暖烘烘的阳刚之气裹住周身,再无半点寒意。
县衙大门外,早已候着两辆气派非凡的马车。
那车皆是朱漆描金,翠盖珠围,拉车的健马皮毛油亮,打着响鼻。车旁肃立着七八个精壮家丁,垂手侍立,鸦雀无声,显是西门府上的规矩。
大官人头也不回,只略抬了抬下巴,吩咐道:“你二人,上后面那辆车。”
随即,他目光扫向一旁灵俐的小厮玳安:“玳安,你带这些人,再雇上几辆马车,跟着孟家娘子走一趟。把她家里头那些房契、地契,还有值钱的箱笼细软、金银器皿,一应物事,都仔细点算清楚,妥妥帖帖地搬回宅里,不得有误!”
玳安闻言,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脆生生应了个肥喏:“大爹放心!小的省得!保管给您办得滴水不漏!”
孟玉楼在兰香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上了那辆铺着厚厚锦褥的马车。
车轮一动,辘辘前行。
孟玉楼一把攥住兰香的手,冰凉的手指掐得兰香生疼。她凑近兰香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未散的惊悸和深沉的忧虑:
“眼看就要进那西门府了那深宅大院,比不得咱们那小门小户!里头说话做事,千万要夹紧了尾巴!眼要亮,心要细,嘴要严!不该看的别瞎看,不该听的别瞎听,不该说的,打死也烂在肚子里!”
“一步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我已然是自身尚且难保,哪里哪里还护得住你!”
说到此处,孟玉楼心如刀绞,泪珠儿又在眼框里打转。她飞快地褪下腕子上那只温润的玉镯,不由分说,死命塞进兰香的手心,又紧紧攥住兰香的手指,挡住她推却让她牢牢握住,声音带着的急切:
“这个你贴身藏好了!或用红绳线裹住玉光,千万莫叫人瞧见!这是咱们俩最后一点傍身的指望!万一万一有个山高水低,好歹能换些钱财应个急缓!”
兰香眼中含泪连连点头。
不久后。
西门大宅中。
西门大官人歪在厅上首位的太师椅里,身后侍立着金莲儿并李桂姐。
阶下,玳安垂手肃立,虾着腰儿,恭躬敬敬回话:“禀大爹,小的随孟家娘子回了杨宅,一应箱笼家伙都点验明白,尽数抬进后边库房收着锁了。这是清单在此,请爹过目。”
说着,双手捧上一张纸笺。
大官人眼皮也不撩,鼻子里哼了一声:“念来!”
“是。”玳安抖开清单,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计开:“紫檀木雕花镶崁象牙围子罗汉床两张,俱配着苏杭上等绫罗帐幔,一色银错金帐钩,端的精巧富丽”
阶下,孟玉楼跪在冰冷砖地上,螓首低垂,神色黯然。
这两张罗汉床端的是她宅中压箱底的排场,莫说清河县里寻不出第二份。
便是放到那天子脚下的京师地面,也属稀罕物件!少说也值他千两白晃晃的雪花银子!
玳安接着念:“四季衣裳、妆花袍儿,满满当当,足有四五只大箱笼”
话音未落,大官人身后的金莲与李桂姐,眼风儿不约而同地一碰,倒抽一口凉气,那四只眸子里,霎时便涌起一层水汪汪的艳羡。
似她们这等贴身伏侍惯了的,最眼热的便是那穿不完的堆山填海的绫罗绸缎!
尤其那描金箱柜“吱呀”一声开了锁,里头堆的、叠的、挂的,真真锦绣成山,珠光宝气直晃瞎了眼!
馋得人心肝儿乱跳,恨不能立时扑上去,把那满坑满谷的好料子都裹在自家皮肉上!
虽说托老爷的疼爱,也跟着做了几件体面新衣,可人啊就是如此!
油水沾过,嘴就刁了。
从前那些粗布麻葛的旧袄裙,如今再看,简直成了腌臜的破抹布,穿在身上,扎肉!硌心!活象叫花子披了麻袋片儿!
正应了那句老话:做惯了神仙,再咽不下粗糠!
这身子骨,叫那好衣裳养得娇贵了,哪里还受得半分委屈?
两人羡慕的眼风才碰了碰,旋又想起彼此嫌隙,登时又不约而同地各自撇过脸去,鼻子里轻轻一哼,丢给对方一个白眼仁儿。
玳安又报道:“金银首饰头面,十数件!”
听到此节,大官人奇道:“为何你衣裳这般多,首饰却恁地少?”
孟玉楼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禀大官人,衣裳多,皆是奴家奴家每见时新花样,便要仿制改良,原待日后日后或开个成衣铺子营生,故此积攒了些。”
“至于首饰奴家素日在布庄后头操持,脂粉尚且不施,哪得闲工夫戴那些首饰?故而不多。”
西门庆“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这女人还称呼自己‘大官人’三个字有些刺耳,看来还没认识到自己的地位。
心中一动当下也不发作,下巴朝玳安一点,示意继续。
玳安忙念完了清单,又躬身道:“大爹,孟家娘子带来的硬头货,便是这些了。其馀些个瓶罐摆设,小的也请了几位行当里先生掌眼,都道是些不值当破费的夯货,便丢在杨宅,不曾搬来。”
“再有的,便是狮子街开着的那间绒线铺并杨氏布庄,铺里的货物、账目,一时半刻盘查不清爽。”
“小的已留下几个孔武护院在那里把门看守。明儿一早,便请徐直、傅账房那些老手过去,定将两处铺子的存货、银钱、账目,细细盘查个水落石出,再报与大爹裁夺。”
大官人“嗯”了一声,摩挲着腰间羊脂玉带扣,懒洋洋道:“晓得了。办得倒还仔细,下去吧。”
“是!”玳安响亮地应了一声,虾着腰,倒着碎步,利索地退了下去。
大官人眼皮微抬,目光在孟玉楼身上溜了一转,手指敲着紫檀椅扶手,慢悠悠问道:“那狮子街的绒线铺并布庄,每月里刨去开销,实打实能落几个银子?”
孟玉楼依旧跪着,声音不高却清淅:“回大官人的话。绒线铺是小本营生,出息有限,每月净利约摸在三十两上下浮动,年景好时或有添头,荒时暴月便短些。布庄布庄略强些,每月刨净了,总在八十两银子上下,左右也差不得许多。”
大官人听了点点头。
这一年下来,一千三百两有馀,近一千五百两的进项!
他不由得重新打量阶下这妇人。
一个寡妇人家,竟能撑起这般营生,年嚼裹出千五百两雪花银,端的会算计,有手段!
可惜生错了时代。
怨不得那些姓杨的族亲,涎水流了三尺长,都盯着这块肥肉!
大官人又问道:“既是这般出息,想必也攒下些体己?怎地不见存银?”
孟玉楼闻听此问,脸色倏地一暗,螓首垂得更低,几乎埋进胸前,声音也细弱蚊蝇,透着几分苦涩与无奈:
“禀大官人。一则是奴家平日宅中用度,人情往来,打点各方!”
“二则杨氏那些族中长辈,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总总孝敬一二,推脱不得!”
她顿了顿,才艰难续道:“再有前些时,为为与大官人争奴家奴家把历年积攒下的两千馀两存银,尽数填了进去犹嫌不足,还还挪借了些印子钱”
话到最后,已是声若游丝,带着颤音。
大官人面上虽只眉毛微挑,心底却翻江倒海,若非自己搬动了清河县达官贵人开张撑场面,又借着这由头,推出那‘十人成团’的法子这一局,鹿死谁手,还真难说!
这孟玉楼,倒是个敢把身家性命都押上去的狠角色!
这一趟救她回来,少说也有三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落袋!
更妙的是,这美艳的小寡妇竟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如今这清河县里,从绒线铺子到布庄行当,再到那绸缎庄,上下几道关口,如今都捏在自己手心里。
只消再收罗几个顶尖的巧手裁缝,便能将那些绫罗绸缎都变作时新衣裳,开一个大型成衣铺子!
将这成衣买卖直捣那京师并南方繁华地面,也是日进斗金的营生!
想到这里。
大官人仔细打量着这个女人!
只见她跪得笔直,身上还穿着白荷潞绸袄儿,鹅黄挑线裙子。
臀儿沉甸甸地压在脚后跟上。
而那双腿修长,自丰臀下笔直地向前延伸,虽极力并拢,却因着腿肉丰腴,膝盖内侧仍不免紧紧相贴。
将那一段腿根至膝上的丰腴曲线勾勒得饱满溢出。
烛光摇曳,映得她裙袄上金线闪闪,却也照出她额角渗出的细汗,几缕鬓发狼狈地黏在粉腮旁。
那精心打扮的富贵气象,与这屈辱跪姿、紧绷的衣料下呼之欲出的丰腴,形成一种奇异而强烈的对比——真真是:
罗绮裹玉山,跪地显真章。肉丰脂厚处,狼狈更添香!
大官人慢悠悠啜了口茶,淡淡说道:“你既进了府里当丫头使唤。外头那两个铺子营生,便交出来把,我让徐直一并料理。”
孟玉楼听罢,如遭雷击,那雪白的颈子猛可里一挺,樱唇微启,似有万语千言堵在喉头,终究只化作一团浊气,硬生生咽了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