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昭清独自坐在厢房内的梳妆台前,一面铜镜映出她的清丽面容。
镜中人虽已非二八少女,眼角也已生出数道皱纹,但眉目清雅,鼻梁秀挺,唇瓣丰润,依旧称得上容色照人。尤其那双沉静含笑的眼,经年历练下来,更透着一股通透从容的气韵。
她微微倾身,指尖轻抚过眼角,仔细端详那几道岁月留下的痕迹,神色平静,并无愁态,倒象在审视一件熟悉的旧物。
作为钱家派驻在这白露坊市的店铺管事,她在此已经营了十馀年。
以一介女子之身,凭借玲胧心思和善于识人断物的眼力,将这本不算起眼的分铺经营得日渐兴隆,往来修士无论修为高低、出身如何,她皆能应对得妥帖周到,令人如沐春风。
族中不是没有闲言。这些年,催她嫁人、回归族内相夫教子的声音从未断过。
但她心中自有丘壑,岂愿囿于后宅一方天地?执掌一店,盈亏自负,见识四方来客,这般日子,远比那依附他人的妻妾来得痛快自在。
她拈起一枚玉簪,熟练地绾发,眼神沉静而笃定。
随后,她拉开梳妆台一侧的小屉,取出一只小巧瓷盒,揭开盒盖,指尖蘸了些许殷红细腻的膏体。
这唇脂是她前次托一位常往来于南北商路的相熟女修,特意从丰国一家名为“锦绣坊”的香粉铺子捎来的。据说那家铺子用料讲究,远非寻常货色可比,在女修中也是小有名气。
她对着铜镜,指尖轻点唇瓣,均匀染开那抹动人红色,动作娴熟从容。随后,又顺手将鬓角一缕碎发理顺,这才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出厢房,朝前铺走去。
一路上,沿途遇到的钱家子弟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躬敬地唤一声“管事”。
她一一点头回应,神色温和却不失威严。
行至铺中,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门口。
那位青玄宗的陈姓弟子,自初次购买灵桑叶后,后续又来了数次,每次皆提前约定好下次取货的时日。看来此人当初并未虚言,确是在饲养某种灵蚕。
今日,正是约定的日子。族内也已派人,将今晨新采的上等灵桑叶送了过来。
钱昭清在门口附近稍候了片刻,便见一个熟悉的青袍身影自街角转出,稳步而来。
她心中微微一动,这位陈道友每次前来,时辰都掐得极准,几乎分毫不差。
未等对方走近,她便主动迎上前去,温婉笑道:“陈道友每次都是这般准时。”
来人正是陈玄。他拱手一礼,客气道:“钱管事。”
两人简单寒喧两句,钱昭清便侧身将陈玄请入店内,一边引路一边自然地说道:“道友所需的灵桑叶早已备好,皆是今晨新采的上品。道友此次是照例取了便走,还是容妾身奉上一杯清茶,稍作歇息?”
她此话本是惯常的客套,深知对方以往皆是货款两清便径直离去。不料陈玄今日却顺势点头:“既然如此,便叼扰钱管事片刻。”
钱昭清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依旧得体道:“道友哪里的话,请随我来。”
说着,便笑意盈盈地将陈玄引入雅室。
茶香淡雅,在室内缓缓散开。
钱昭清将茶盏轻推至陈玄面前,含笑温声道:“陈道友今日特意留下,想必是另有指教?若有用得着妾身之处,但说无妨。”
陈玄指尖轻点桌面,开口道:“钱管事客气了。陈某确有一事想请教,贵家族经营的水运路线,主要皆是在梁国境内吗?”
钱昭清闻言,眼波微转,随即笑道:“道友既然问起,妾身也不便隐瞒。我钱家虽以梁国为本,但对毗邻的丰国境内几条重要水道和商路,也颇为熟悉,时常有货船往来。”
陈玄继续问道:“不知钱管事手中,可有记载丰国境内水道与商路详情的路线舆图?”
钱昭清展颜一笑:“自然是有的。”
她边说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玉简,解释道:“不瞒道友,坊市地处两国之交,南来北往的客人众多,时常有客商询及丰国漕运事宜。因此铺中一直备有舆图,以便为客商指引路线、估算运费,也好扩展些代办转运的生意。”
陈玄接过玉简,将心神沉入其中,仔细浏览起来。
片刻后,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钱管事,这舆图中标记的、通往丰国望川城”的那条水道,近来可还通畅?沿途可有什么需要特别留意之处?”
钱昭清听闻“望川城”三字,心中微动。
她也不多探问,只从容应答:“道友问得巧,这条路线正是我钱家货船常走的。据妾身所知,三日后便恰有一艘货船要前往望川城,途中会在沿岸几处据点卸货。”
陈玄微微点头,面露思索。
钱昭清见状,嫣然一笑:“陈道友若有需要,妾身或可代为安排。”
陈玄略作沉吟,开口道:“陈某确有此意,想搭个便船,那便有劳钱管事费心了。
钱昭清笑了笑:“道友客气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她略一思索,便道:“既然如此,那便请道友于三日后的辰时,抵达坊市外的渡口,其馀便交给妾身安排。”
陈玄拱手道:“多谢钱管事。”
二人又闲谈片刻,陈玄便起身告辞。
钱昭清亲自将陈玄送至铺门外,自送其身影消失在坊市人流之中,这才转身快步回到店内。
她回到自己那间雅致的厢房,迅速写了封简短信函,并遣灵鸽送回族内。
陈玄并未在坊市多做停留,而是径直返回蔡家。
他此行前往坊市,主要目的便是为了符蚕。
这大半年下来,小家伙已吃了足足数百斤灵桑叶,却依旧毫无结茧的迹象。他能感知到,符蚕对灵桑叶仍有须求,只好分批量来坊市找钱家购买灵桑叶。
只可惜符蚕培养之法甚为偏门,难有经验可循,一切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摸索。
而另一方面,他也想去一趟丰国。
三日前,借助两粒破障丹,他已一举突破练气九层。
算下来,他离开宗门已满一年光景。
这大半年来,他几乎日夜不息,不是埋头苦修,便是参悟那艰深繁复的阵法传承,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疲惫。
正因如此,他才想起那枚阵法传承玉简中记载的一处位于丰国境内的地址。眼下刚刚突破,便动了外出游历的念头,想着正好出去走走,舒缓一下心境。
那玉简中提及的地点,正位于丰国望川城附近,一个名叫芦花淀的地方。
他知晓钱家经营着漕运产业,熟知各路水道,这才特意来打听。方才发现,那芦花淀恰好位于梁国与丰国的边境地带,路途不算遥远。
加之他此行本就不为赶路,主要是为了散心,便索性决定,搭一程钱家的便船,顺着水路慢行而去。
陈玄回到蔡家后,便去寻了家主蔡明清,只道自己近期需外出一趟,处理些私事,短则十日,长则月馀便回。
与蔡明清交代完毕,他便回到洞府收拾一番,随后便静心调息,慢慢稳固刚突破的境界。
三日后,天光微亮,陈玄悄然离开蔡家,驾起飞剑,朝着白露坊市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