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是什么?!”
包厢之内,齐铁嘴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指着窗外那根连接天地的巨大黑色光柱,声音抖得象筛糠。
他那张胖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尽的骇然。
作为一名精通奇门遁甲的方士,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能感受到,那根黑色光柱之中,所蕴含的,是何等恐怖,何等污秽,何等绝望的力量!
那是足以将整个北平城,都拖入无间地狱的,业力之海!
它……它竟然,被引爆了?!
“天啊……完了……全完了……”
齐铁嘴喃喃自语,眼神涣散,仿佛已经看到了,北平城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状。
其他的九门当家,虽然看不懂那是什么,但光是那股铺天盖地而来的,让人心悸,让人作呕的压抑气息,就足以让他们手脚冰凉,肝胆俱裂!
“佛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解九爷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他死死地抓住张启山的骼膊,声音都在发颤。
张启山没有回答他。
他的目光,同样死死地,盯着窗外的异象,那张刚毅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一丝了然。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了那个,依旧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的,青色的身影。
他的七师弟,张玄景。
此时,张玄景正平静地,注视着那根,由他亲手引爆的,业力光柱。
那足以让任何修行者,都望而生畏的,恐怖的业力洪流,在他面前,却仿佛只是,一场绚烂的烟火。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仿佛,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只是他随手画出的一幅,无足轻重的画。
“七……七师弟……”
张启山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干涩,“这……这是你做的?”
张玄景没有回头。
他只是,淡淡地,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堵不如疏。”
“这片业力之海,积攒了千年,早已成了气候。一味地镇压,只会让它,积蓄更强的力量。总有一天,会彻底爆发,到时候,玉石俱焚。”
“与其,让它在未知的将来,以一种我们无法控制的方式爆发。”
“不如,现在,就由我,来戳破这个脓包。”
“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我们,到底在面对一个,什么样的敌人。”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淡,那么的理所当然。
仿佛,引爆一座城市的千年业力,对他来说,真的就只是一件,“戳破脓包”的小事。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话,给震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疯子!
这个念头,同时,浮现在所有九门当家的脑海里!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江湖上的人,会称他为“活阎王”,“杀神”了!
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人!
他的思维方式,他的行事准则,已经完全,超出了凡人的理解范畴!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满城的百姓,会不会因此而死!
他只在乎,事情,是否,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是一种,何等恐怖,何等冷酷的,神明般的视角!
“咕咚。”
齐铁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看着张玄景的背影,那眼神,已经不是恐惧了。
而是一种,凡人仰望神明时,最纯粹的,卑微的……敬畏。
他明白了。
他们这群人,在对方面前,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退缩,所有的尤豫,都是一个笑话。
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根本没有选择的馀地。
要么,跟着他,在这场由他亲手掀起的滔天巨浪中,查找一线生机。
要么,就被这场巨浪,毫不留情地,拍成齑粉。
没有第三条路。
“我……我明白了……”
齐铁嘴从地上,挣扎著,爬了起来。
他走到张启山面前,对着他,更是对着他身后的张玄景,深深地,鞠了一躬。
“佛爷!七爷!”
“我齐家,从今天起,唯两位爷,马首是瞻!”
“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他的声音,无比的坚定,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半分尤豫和退缩。
因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已经,和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神”,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有了齐铁嘴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反应了过来。
解九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所有的算计,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可笑和无力。
他也走上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恭躬敬敬地,行了一礼。
“解家,愿听佛爷与七爷差遣。”
黑背老六,二月红……
一个接一个的九门当家,都站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
但他们的眼神,却都变得,异常的坚定。
因为,他们都看清了一个事实。
在这场即将到合的,席卷整个北平的浩劫之中,唯一能依靠的,不是他们自己,不是九门,甚至不是手握兵权的佛爷。
而是那个,能谈笑间,引爆一座城千年业力的,青袍道人!
他,是灾难的制造者。
也必将,是唯一的,终结者!
张启山看着眼前这,众志成城的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九门,才算是真正地,拧成了一股绳。
而做到这一切的,不是他的权势,不是他的威望。
只是因为,他的七师弟,随手,点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张玄景那依旧平静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
有震撼,有骄傲,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发现,自己,好象,越来越看不懂,自己这位师弟了。
而张之维,则在一旁,抱着骼膊,看着这一幕,撇了撇嘴。
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妈的,又被这小子,给装到了。”
就在这时,那根冲天的黑色光柱,似乎,已经宣泄到了极致。
它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轰然,爆开!
化作了,亿万点,肉眼可见的,黑色的“雨滴”,铺天盖地地,朝着整个北平城,洒落下来!
“不好!”
张启山的脸色,猛地一变!
“业力化雨!这是要,污染全城啊!”
那些黑色的雨滴,每一滴,都蕴含着,精纯无比的业力!
普通人,若是被淋到,轻则,大病一场,心性大变。
重则,当场,就会被业力侵蚀,化作,只知杀戮和破坏的,行尸走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沉默的张玄景,终于,又有了动作。
他看着那漫天洒落的,黑色的“业力之雨”,缓缓地,抬起了他的左手。
然后,对着天空,轻轻一握。
“静。”
一个字,从他的口中,轻轻吐出。
声音,平淡,却仿佛,带着一种,言出法随的,无上威严。
下一刻。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漫天的,黑色的雨滴,在落到新月饭店上空的时候,竟然,齐齐地,停住了!
就那么,诡异地,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
紧接着。
一个由纯粹的,金色的光芒,构成的,巨大无比的,古朴的“静”字,在北平城的上空,缓缓浮现!
那金色的“静”字,散发着,温暖而又祥和的,神圣光辉。
光辉,所到之处。
那些悬浮在空中的,黑色的业力雨滴,就象是,遇到了克星一般。
“滋啦——”
一声声,轻微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声响中。
那些足以让整座城市,都陷入万劫不复的业力,竟然,被那金色的光辉,一点一点地,净化,消融……
最终,化作了,虚无。
不过,短短的,十几秒钟。
那场,足以毁灭北平的“黑雨”,就这么,消失了。
天空,恢复了清明。
仿佛,刚才那末日般的景象,从未发生过。
只有那紫禁城方向,依旧在不断冒出的,丝丝缕-缕的黑气,证明着,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包厢里,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窗外,那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夜空,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说,刚才引爆业力之海,让他们感到了恐惧。
那么现在,这谈笑间,净化漫天业力的一幕,带给他们的,就只剩下,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神迹!
这,已经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了。
这是,真正的,神仙手段!
张玄景缓缓地,放下了手。
他的脸色,依旧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那些已经,彻底石化了的九门众人。
“现在。”
“你们,还想退出吗?”
当张玄景这句平淡的问话,在死寂的包厢里响起时。
九门的众位当家,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瞬间从那神迹般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退出?
开什么玩笑!
现在就是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也不敢说一个“退”字啊!
“不不不!不退!打死我们也不退!”
齐铁嘴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那张胖脸,因为激动和恐惧,涨得通红。
他“噗通”一声,就给张玄景跪下了,磕头如捣蒜。
“七爷!您就是我亲爷爷!从今往后,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您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我齐家上下,愿为您,为佛爷,效死!”
他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没有半分虚假。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是真的神仙!
跟着神仙混,别说只是去探个墓,就算是让他去闯刀山火海,他都敢去!
这他妈的,才是真正的大机缘啊!
“对对对!八爷说得对!”
“我等,誓死追随七爷与佛爷!”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他的九门当家,也纷纷反应过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地,表明自己的忠心。
那场面,要多虔诚有多虔。
他们现在看张玄景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恐惧了。
而是充满了,狂热的,信徒般的崇拜!
张启山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费尽了口舌,威逼利诱,都搞不定的事情。
自己的七师弟,只是,轻描淡写地,露了两手,就全都解决了。
而且,效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上一万倍。
他现在,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师父总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权谋和算计,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张之维则在一旁,抱着骼膊,撇着嘴,一脸的“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
心里,却在暗暗嘀咕。
“妈的,这小子,又让他装到了。不行,下次,得找个机会,让我也露一手,不然,风头都让他一个人出尽了。”
张玄景看着跪了一地的九门众人,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不喜欢这种场面。
他只是,想让他们,安静地,听话办事而已。
“起来吧。”
他淡淡地说道。
众人如蒙大赦,这才一个个,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至此,九门,才算是真正地,被彻底收服。
……
就在北平城内,暗流涌动,一场针对紫禁城的巨大风暴,正在蕴酿之时。
距离北平数百里之外的,清东陵。
这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孙殿英盗墓的消息,就象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华北。
无数的势力,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有想来分一杯羹的各路军阀。
有想趁火打劫的土匪和散兵游勇。
有闻风而动,想来“捡漏”的各路江湖异人。
当然,还有,人数最庞大,也最混乱的一股势力。
——全性!
在掌门无根生的“全性令”之下,上千名全性妖人,从全国各地,汇聚到了东陵。
他们就象一群蝗虫,所到之处,鸡犬不宁。
周围的村镇,遭了殃。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们之间,也为了抢地盘,抢粮食,甚至,只是因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血流成河。
整个东陵地区,因为他们的到来,变成了一片,无法无天的,混乱的法外之地。
此刻,在东陵外围,一处被全性占据的山头上。
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巨大的营帐之内。
上百名在全性之中,有头有脸的头目,正聚集在这里,大口地,喝着抢来的美酒,吃着抢来的牛羊。
气氛,热烈而又狂躁。
“他妈的!痛快!”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独眼龙,将一坛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自从甲子年那场乱子之后,咱们全性,就跟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好久没这么扬眉吐气过了!”
“没错!”旁边一个瘦得象猴一样的家伙,嘿嘿一笑,“还是跟着咱们无根生掌门,有前途!”
“想当初,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十大家族,牛逼哄哄的,结果呢?还不是被龙虎山那个小杀神,一个人,就给灭了门!”
“只有咱们掌门!能在那个杀神面前,全身而退!这份实力,这份胆色,天下谁人能比?!”
“说得对!敬掌门!”
“敬掌门!”
营帐之内,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充满了狂热崇拜的叫好声。
对于他们这群亡命之徒来说,“能从张玄景手下逃生”的无根生,就是他们心中,唯一的,神!
就在众人喧闹之时。
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了。
一个穿着朴素的灰色布衣,面容普通,气质却如同深渊一般,让人看不透的年轻人,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一出现。
整个营帐,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无比躬敬和狂热的表情。
他们齐刷刷地,站起身,对着来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参见掌门!”
来人,正是全性掌门,无根生。
无根生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走到营帐最上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都坐吧。”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众人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坐下。
“掌门,您找我们来,可是,有什么吩咐?”独眼龙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头目之一,率先开口问道。
无根生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端起桌上的一碗酒,轻轻地,晃了晃。
目光,似乎,穿透了营帐,望向了,远处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巨大的皇家陵寝。
“孙殿英,挖开的,是慈禧的定东陵。”
他缓缓开口。
“那里面,确实,有不少宝贝。”
“但是,真正的‘大东西’,却不在那里。”
听到这话,在场的所有头目,都竖起了耳朵。
他们知道,掌门接下来说的,才是这次行动的,真正目的。
“传国玉玺,乃是国之重器,汇聚了华夏千年龙脉气运。慈禧,一个女人,一个败光了大清国运的老妖婆,她,还没那个资格,让玉玺为她陪葬。”
无根生淡淡地说道。
“那……那玉玺,到底在哪?”独眼龙急切地问道。
无根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神秘的微笑。
“它在,裕陵。”
“乾隆皇帝的陵墓里。”
“乾隆,号称‘十全老人’,他在位期间,大清的国力,达到了顶峰。那也是,华夏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盛世。”
“只有他,才有资格,将这件国之重器,带入地下。”
“掌门的意思是,咱们的目标,是裕陵?”
“没错。”无根生点了点头,“孙殿英,只是一个,替我们,打开了东陵大门的蠢货。”
“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正好,方便我们,暗度陈仓。”
“掌门英明!”
营帐内,再次响起了一片,心悦诚服的马屁声。
他们现在,对自己的掌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运筹惟幄,决胜千里!
这等心智,这等谋略,何愁大事不成!
然而,就在这时。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掌门……我……我有个问题。”
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文弱的,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他是全性里,为数不多的,以智谋见长的“军师”型人物。
“说。”无根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据我们得到的消息……龙虎山的那两位,也已经,到了北平。”
中年人推了推眼镜,声音,有些干涩。
“而且,他们,似乎,也正准备,前来东陵。”
“龙虎山”这三个字一出。
整个营帐里,那股狂热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所有人的脸上,都下意识地,浮现出了一抹,难以掩饰的,恐惧。
那个名字,是他们,所有人心中的,噩梦。
独眼龙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掌门……要是,真的碰上了那两位……”
“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
要是碰上了那两位,该怎么办?
尤其是,碰上了那个,连提都不敢提名字的,“甲子荡魔”张玄景。
他们这上千人,够人家,塞牙缝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无根生的身上。
他们想看看,他们心中,无所不能的掌门,会如何回答。
只见,无根生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缓缓地,放下了酒碗。
然后,用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充满了,狂热与期待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碰上?”
“不。”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等他。”
“等他?”
无根生的这句话,让整个营帐里的全性头目们,全都愣住了。
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
掌门……在说什么?
等他?
等那个龙虎山的杀神?
他为什么要等那个煞星?难道,是想跟他,再打一场?
“掌门,您……您这是什么意思?”独眼龙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实在是想不通,掌门为何要主动去招惹那个,连提名字都让人觉得晦气的存在。
无根生看着众人那副,既困惑又恐惧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你们,不懂。”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营帐门口,掀开帘子,望向了北平城的方向。
夜色深沉,远方的城市,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轮廓。
“你们以为,我这次来东陵,真的是为了那什么,狗屁的传国玉玺?”
他嗤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凡俗的权力,帝王的气运,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我所追求的,是‘道’的极致。”
“是那,超脱一切,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终极之境!”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让在场的所有全性妖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眼神,渐渐变得狂热。
“而他……”
无根生的目光,变得,无比的灼热,充满了,一种近乎于病态的,执着与渴望。
“张玄景……”
“他,就是,我通往那终极之境的,唯一的,‘钥匙’!”
“只有他!只有战胜他!甚至……吞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