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东岸,巴丘山下。
看着浩浩荡荡舟师,诸葛恪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曾几何时。
手握这般雄壮水军的吴国,足以击退北方枭雄,称霸江淮。
如今居然快要亡国了?
一旦建邺和吴王有失,那自家该何去何从?
思忖间,一将登岸而来。
正是从交州紧急北返的吴国征北将军陆逊。
诸葛恪急忙收拾心情,上前迎接。
一番寒喧,诸葛恪迫不及待问道:“交州情况如何,是否已经拿下士徽?”
陆逊闻言面色一沉,道:“士氏的蛮越兵不堪一击,奈何我急于北归,而他又远遁九真、日南等地,所以未能尽全功。”
“交州,将来必有反复。”
“只是眼下顾不上了。”
诸葛恪闻言一阵沉默。
“不说交州了。”
陆逊轻吐一口浊气:“扬州如何了?朱义封还在皖城吗?”
“皖城仍在坚守。”诸葛恪沉着答道。
“汉军忽然东出兖州,曹洪、毋丘俭被迫回救,皖城压力已经大为减轻。”
陆逊闻言凝目北望,呐呐一声“不愧是麋师善”。
便回头道:“所以眼下关键在濡须和牛渚了。”
诸葛恪微微一怔,颔首道:“确实。”
“朱灵虽然已经渡江,但毕竟只有一路兵马,而建业和石头城被先王经营多年,算不上固若金汤,但也绝非旦夕可破。”
“眼下关键要阻挡臧霸从那两个关口南渡,与朱灵会师于建业城下。
“一旦如此,那国都就真的守不住了。”
说罢,诸葛恪抱拳道:“还请将军速速顺江东下,增援牛渚!”
“目下我父在濡须应付臧霸大军,已是自顾不暇,无力兼顾牛渚、建业!”
陆逊对此并不意外。
长江防线曲折漫长,本来就需要分兵驻守。
其实更合理的防御策略,是占据北边的重要据点,然后依托江北突出部来阻碍北军南下。
比如当下的皖城。
又如早年巢湖南边的濡须东西二关。
自后者丢失以后,吴人被迫退守大江南岸,防御起来就麻烦且吃力。
正是眼下写照。
陆逊:“当下谁在主持牛渚的守战?”
诸葛恪:“是孙、顾两位大夫。”
“大夫?”陆逊微微一怔,忽有所悟。
面色顿时精彩。
但最终还是颔首道:“孙、顾二公不善战,久守必失。”
“事不宜迟,我这就领快舟先行南下,馀部交由你押后。”
诸葛恪躬身领命而去。
但没走几步,又被陆逊喊了回来。
陆逊:“元逊,有句话本不该从我口中说出。”
“但如今情势一日三变,若不早些未雨绸缪,只怕事到临头,反而来不及了。”
诸葛恪闻言心中蓦地一沉。
感觉陆逊似乎有了些耸人听闻的想法。
下意识要告辞。
怎奈陆逊已经一把抓住他的手,郑重道:“千里江防,东西两头难以兼顾,备左薄右的道理想必你也是清楚的。”
“若到了万不得已的关头,必须有所割舍。那时我希望你们父子能与我站在一起,勿内相交斗。”
诸葛恪心道,我父子哪敢与你陆征北内斗?
我父叫诸葛子瑜,不叫诸葛孔明!
便叹气道:“我晓得了。”
“万一挡不住臧霸,我们父子便弃了江夏,弃了皖城,全力东救建业!”
在诸葛恪看来,这好象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了。
哪曾想陆逊手一紧,异常严肃道:“救建业何用?”
“臧霸与朱灵一旦在江左会师,便是滔滔之势,无可匹敌。”
“而建业距离荆州太远,汉军便是想救,怕也鞭长莫及的。”
诸葛恪大惊失色:“将军这是要弃了吴王,退保荆州?”
陆逊闻言,面色瞬间有些扭曲,有些挣扎。
但最终还是重重点头道:“保扬州不如保荆州。”
“保建业不如保江夏。”
“前者孤远,难获汉军救援,汉军也没必要远途来救,比如眼下。”
诸葛恪一时无法反驳。
陆逊又道:“而我等所据的荆南三郡,长沙、桂阳、半个江夏,乃是汉属荆州的门户所在。”
“我等立足彼处,相当于替长安守住荆南的门户——这就是将来的立身之本!”
“便是魏人将来自扬州西侵,汉军来救也更加便利,且没道理不救的!”
这下诸葛恪更没法反驳了。
而且自私一点想。
自己父亲是江夏太守,这些年已经将家小大半西迁。
能保住江夏,对自家当然更有利。
但不论如何,这都是对吴王孙登的背弃。
这背主的骂名,谁敢担当?
然而陆逊似乎另有打算,只是提了这么一嘴,便松手而去。
诸葛恪看了看被陆逊扣得通红的手腕,最终也没再多说什么。
夏六月,雨势开始连绵。
各处河道、湖陂水势飞速上涨。
虽然曹洪已经及时命人修补各处崩缺的湖堤、堰坝。
但仍挡不住项县到陈县之间的道路日渐泥泞。
一直到了七月中旬,道路上的积水才算排干,可供大军稳妥通行。
这期间,双方有小规模交战。
关平、向宠对濮阳和许昌的围攻更是无一日消停。
但总体战线几乎没有发生显著变化。
唯一变化。
大概就是进入陈留的汉军,终于攻克了国都陈留城。
—
但也只有这一城而已,未再继续向外扩张。
总体而言,充豫这片战场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停顿。
双方似乎因为达成了一定的战略目标,便以大雨和洪水为借口,就此坐望不动。
这跟扬州方向的生死激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曹洪当然不可能一直这么等下去。
来都来了,不彻底将汉军撑出充州,岂不是让邺城看轻自己了?
趁着南边粮道修整妥当,北边道路重新畅通,曹洪果断绕过项城,再次沿着颍水主干北上奔袭。
是的,曹洪还是没有选择直接去救充州。
而是先去解围许昌。
这是基于三方面考虑。
其一,许昌毕竟是大魏五都之一,分量不轻。
只要成功保住许昌,那这一战之后,谁都不能再对自己说三道四。
其二,相比起新来的天子心腹毋丘俭,曹洪更加信任老将王凌,也更愿意救后者。
因为王凌会听从他的节度,毋丘俭却不一定。
其三,则是纯粹的军事地理考虑,也是曹洪最在意的一点。
充豫二州,或者说河、淮之间的河道,大多是西北-东南的流向。
如果曹洪的骑兵直接从项县去定陶汇合毋丘俭,途中难免要横跨多条河流水渠。
费时且费力,不利于发挥骑兵快速往来奔袭的优势。
而顺着颍水主干去往西北方的许昌,途中的水障就少得多了。
对于骑战经验丰富的曹洪来说。
那当然要趋利避害。
尽量避免踏入有河流前拦后阻的骑兵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