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罗弈有点后悔了。
他的这个决定太过草率，以至于事情脱离了控制。
他呆呆地悬浮在虚空之中，看着那颗由尘埃和碎石缓慢汇聚，连雏形都算不上的原始地球，只觉得一阵阵的头痛。
他成功地回到了过去，却回得太过头了。
他只是想回到三千年前，去看看天书的源头，搞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可现在，他回到了一个连地球都还是一团星云尘埃的时代。
这里什么都没有。
连一个可以让他落脚的坚实地面都没有。
不行，必须回去。
他必须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时间点。
罗弈深吸一口气，尽管在真空中这只是个习惯性动作。
他开始调动体内刚刚从年轻太阳那里补充完毕的磅礴能量，试图复刻之前那次超光速的壮举，只不过这次，目标是未来。
然而，当他再次构建起那个纺锤形的曲率力场时，却感觉到了一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阻力。
如果说向过去穿梭，像是顺流而下，虽然湍急，但终究是有迹可循。
那么向未来穿梭，则完全是逆流而上。
时间的伟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堤坝，抗拒着任何试图窥探未来的存在。
这股阻力，比他想象中要强大无数倍。
“给我开！”
罗弈将生物力场催动到极致，身后的恒星光芒似乎都为之一黯，无穷的能量被他压榨出来，全部灌注到身前的力场之中。
咔嚓。
意识深处，再次传来了那声规则碎裂的哀鸣。
眼前的世界，再一次崩塌，化作了扭曲旋转的时光漩涡。
但他这次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他不再是随波逐流的落叶，而像是一艘在逆风骇浪中艰难前行的破船。
每前进一分，都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体内的能量，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消耗。
不行！
这样下去，还没等他回到原来的时间线，就会被这时间的逆流彻底撕碎，能量耗尽，迷失在永恒的混沌里。
罗弈当机立断，强行稳住自己的时空泡，从那奔腾的时间长河中挣脱出来。
轰！
仿佛从极速行驶的列车上跳下，巨大的惯性冲击着他的意识。
当视野重新变得清晰，他发现自己悬浮在一颗星球的上空。
一颗暗红色的，如同地狱般的星球。
地面是翻滚的熔岩之海，天空是浓厚到不见天日的有毒气体，无数巨大的陨石拖着长长的尾焰，如同末日之雨，不分昼夜地轰击着这颗星球尚未凝固的地壳。
无数巨大的火山，如同星球的脓包，无时无刻不在喷发着，将巨量的火山灰和有毒气体抛入稀薄的大气。
这是地球的诞生之初，前寒武纪的冥古宙。
他成功地向前跨越了一大步，但距离他的时代，依然有四十多亿年的遥远距离。
而且，他发现自己无法进行一次性的长途穿越。
他只能一站一站地，向着未来跳跃。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每一次跳跃，都意味着一次对身体和能量的极限压榨。
罗弈没有欣赏这创世奇景的兴致，没有过多停留，在短暂地补充了能量后，他再次投身于那片混沌的时间漩涡。
第二次穿越。
又是一次艰难的跋涉。
当他再次出现时，眼前的星球已经大变样。
暗红色的岩浆星球，变成了一颗真正的“水球”。
广袤无垠的海洋覆盖了几乎整个星球表面，只有零星的火山岛，还在顽强地冒着黑烟。
天空是诡异的橘红色，大气中充满了甲烷和二氧化碳，氧气含量微乎其微。
罗弈的精神力扫过深邃的海洋。
在那些不见天日的海底火山口附近，他感知到了第一批生命的痕迹。
一些简单的，以硫化物为生的细菌，正在疯狂地繁衍。
太古宙。
罗弈静静地悬浮着，庞大的精神力扫过整个星球。
孤独。
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孤独感，笼罩了他。
这颗星球上，他是唯一的智慧生命，唯一的高等存在。
这种感觉，让他体内的神性，第一次压过了人性。
他开始用一种全新的，非人的视角，审视这个世界。
生命，不过是碳基分子在特定环境下的偶然组合。
进化，也只是一场漫长而又残酷的试错游戏。
第三次穿越！
当罗弈的身影再次凝实时，他已经悬浮在了一片蔚蓝色的海洋上空。
天空湛蓝，白云朵朵。
大气中的含氧量已经大幅提升。
海洋中，生命迎来了一场空前的“大爆炸”。
他的精神力沉入海底，看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奇特世界。
长着五只眼睛，用长长的吻管捕食的霸主奇虾。
遍布海底，形态各异的三叶虫。
披着坚硬甲胄，长满尖刺的怪诞虫。
无数种只存在于化石记录中的，突破人类想象力的古生物，正在这片原始的海洋中，上演着最狂野的生命赞歌。
寒武纪。
罗弈的思维中，浮现出这个名词。
他的神性，在每一次耗尽能量又重新汲取的过程中，都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疯狂滋长。
那些属于人类的情感，比如好奇，比如震撼，正在被一种更高维度的理解所取代。
他能看到这些生物的基因序列，能理解它们每一个结构的进化意义。
但他感受不到那份属于生命的鲜活。
枯燥且乏味。
他感觉自己的神性正在一点点的驱逐人性，而他却无能为力。
甚至连阻止的念头，都开始变得淡漠。
继续。
没有丝毫的犹豫，罗弈的身影再次消失。
奥陶纪。
海洋中出现了巨大的房角石，长达十米的腕足在水中挥舞，它们是新的海洋霸主。
志留纪。
裸蕨登上了陆地，地球开始披上绿色的外衣，第一批节肢动物跟随着它们的脚步，离开了海洋。
泥盆纪。
各种巨大的盾皮鱼、总鳍鱼成为了海洋的主角，陆地上的植物演化成了高大的蕨类森林。
石炭纪。
巨型的昆虫和两栖动物统治着沼泽密布的陆地。
二叠纪。
盘龙等更接近哺乳动物的爬行动物出现，随后，一场空前绝后的大灭绝，带走了地球上百分之九十五的物种。
一次又一次的穿梭。
一次又一次地撞开时间的壁垒。
罗弈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幽灵，在地球数十亿年的漫长岁月中，走马观花。
他的意识，在与时间长河一次次的对抗中，被冲刷得越来越纯粹，也越来越冰冷。
苏清瑶的容颜。
叶菲菲的笑脸。
那些曾经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仿佛是上辈子看过的电影片段。
他开始忘记为什么要回来。
他只记得，自己要回去。
但回去的意义，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它成了一个单纯的，需要被执行的指令。
终于。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撞击时空壁垒后。
罗弈的身体，猛地一轻。
周围那粘稠的时间阻力，骤然消失了。
一股湿热而又充满生机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是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巨大的蕨类植物直插云霄。
远处，传来一阵阵沉重如雷鸣的脚步声，和震耳欲聋的咆哮。
一只体长超过二十米的腕龙，正优雅地伸长脖子，啃食着高处的树叶。
不远处的湖边，几头凶猛的霸王龙，正在撕扯着一头三角龙的尸体。
天空上，翼展超过十米的翼龙，如同滑翔机般，呼啸而过。
白垩纪。
他静静地悬浮在万米高空，俯瞰着这片生机勃勃的恐龙乐园。
神性，已经彻底占据了他的思维。
在他的眼中，这些庞大而有力的生命，与寒武纪海底的那些虫子，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
都只是这个星球生态循环系统中的一个环节。
渺小，而又可悲。
他可以轻易地抹去它们，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毁灭的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又自然而然地消散。
因为不值得。
就在这神性彻底压倒人性的瞬间。
罗弈忽然有所感应，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宇宙。
一颗小小的光点，正在他的视野中，急速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