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派来的眼线明显增多了。那些低眉顺眼的宫女,端着果盘香茗在丹室周围逡巡,目光却如蛛丝,细细缠绕着每一个可疑的细节。
李斯的人也并未因旧情而彻底放手,依旧借着呈送典籍、询问方术的名义登门,言语间的试探如同藏在绵里的细针,稍不留意便会刺探到要害。
而嬴政的召见愈发频繁,几乎每日都要垂询昆仑仙境的细节与炼丹的进展。那日渐炽热的期盼背后,是帝王对死亡日益深刻的恐惧,以及不容丝毫差错的监视。
萧烬羽周旋于三方视线之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真正的危机,却来自府内。
那日傍晚,萧烬羽踏着暮色返回国师府,还未走近内室,便听见里面传来压抑却激烈的争执——是同一个嗓音,却在用两种口吻自我辩驳,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声响。
这是芸娘的声音,带着哭腔,语调却有种不自然的偏执和尖锐,像淬了毒的细针。
这是沈书瑶冷静克制,却难掩愤怒与疲惫的声音,字句间透着力竭的颤抖。
萧烬羽心头一凛,推门而入。
只见这具承载着两个灵魂的躯体正对镜而立,铜镜中映出的面庞,眼神竟在疯狂与清明之间急速切换,眼尾的红痕时深时浅,仿佛镜中倒影拥有了独立的生命,正在无声地相互撕扯、吞噬。
萧烬羽厉声喝道,指尖银光连闪,数根银针已精准刺入她头部几处要穴,以内息引导,强行疏导那濒临失控的生物电信号。
身躯软倒,被他及时揽住。
沈书瑶主导的意识靠在他肩头,泪水无声滚落,浸湿了他的衣襟:\"烬羽……我快撑不住了。她的执念太强,如同藤蔓,正在疯狂汲取我的能量,吞噬我的存在……我们必须在骊山找到那个'东西',只有它能将我们的意识安全剥离!
萧烬羽紧紧搂住她,感受着怀中身躯的微颤与冰凉。
他想起李斯造访时芸娘那恰到好处的现身,那精准戳中旧情的言辞,那浑然天成的贵女仪态——那绝非沈书瑶能模仿,也绝非单纯的残魂执念所能解释。
这双重意识的冲突已趋白热化,再这样下去,莫说完成时空任务,就连沈书瑶的灵魂都可能被彻底磨灭。
他必须立即行动,打破这僵局!
然而,一个冰冷的事实砸在他的心头:这是在秦朝,没有完善的未来设备。他从未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进行过意识剥离实验。
强行剥离芸娘那充满执念的意识,会不会像撕下一块深深嵌入肉中的烙印?沈书瑶那本就残缺的意识,会否因此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甚至彻底消散?
他不敢往下想。
他搂紧怀中颤抖的身躯,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苍白,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必须去骊山,这是唯一的生路。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中最坏的预感,次日清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咸阳宫的宁静,也送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陛下昨夜微服夜游兰池宫苑时遇刺!虽赖护卫拼死力战未受损伤,但圣心震怒,已下令关中戒严,大规模搜捕!
萧烬羽闻讯,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对局势突变的警觉,随即被锐利的精光取代。
他沉默片刻,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着未来设备的边缘,仿佛在权衡利弊,再开口时,声音已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机会来了!
依偎在他身侧,脸色依旧苍白的沈书瑶抬起眼,眼底带着疑惑与不安。
他微微一顿,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窗外看似平静的庭院——那里,赵高派来的眼线正低头修剪花枝,动作却在暗中观察着内室的动静。
时机稍纵即逝,萧烬羽不及多言,立即动身赶往章台宫求见嬴政。
章台宫内,气氛比往日更加肃杀凝滞。
烛火在嬴政阴沉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端坐于御座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目光如冰棱般扫过殿内,整个大殿静得能听见灯花爆裂的细微声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直侍立在侧的赵高忽然尖声打断,语带讥讽与挑拨:\"国师这话倒是轻巧!陛下遇刺惊魂未定,您不先查探凶煞来源,反倒急着提炼丹之事,莫不是想借故避祸,逃离咸阳?
嬴政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萧烬羽,似要洞穿他的心思:\"骊山乃先王陵寝,龙脉所系,炼丹之事,不会惊扰先祖?
赵高见状,急忙上前两步,语气急切:\"陛下三思!骊山地僻,守备远不及咸阳!若国师离去,陛下再遇风险,或国师在骊山有失致使仙丹难成,社稷危矣!且陵寝重地,岂能因炼丹而轻动?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赵高微变的脸色,\"中车府令另有顾虑?
这番话直击要害,既点破嬴政对死亡的恐惧,又将赵高的劝阻定性为\"不顾陛下安危\",甚至暗指其心怀鬼胎。
赵高脸色由青转白,袖中的手攥得发白,却不敢再言语——他深知嬴政对长生的执念,任何阻碍之言都可能引火烧身。
嬴政沉吟良久,御案上的敲击声愈发沉重,每一下都敲在众人的心弦上。
一直沉默立于殿侧的郎中将蒙毅立即出列,躬身应道:\"臣在!
出得章台宫,萧烬羽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袖中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几件来自未来的微型科技设备。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定。
骊山之行,是生路,亦是死局——摆脱监视、寻找回归之机在此一举,但那个潜藏在暗处的\"内鬼\",大概率已混在随行的郎卫之中,等待在骊山的封闭环境里,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风卷着咸阳的尘土,吹在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萧烬羽抬头望向骊山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这场棋局,该由我来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