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似乎也察觉到了贾芸的目光,转头对他咧嘴一笑,眨了眨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贾母强压下心头怒火,对着冯唐方向勉强笑道:“冯世兄,小孩子家口无遮拦,不必当真。只是……我贾家诗礼传家,最是爱惜人才,断不会行此等之事!今日之事,想必是代儒太爷年老昏聩,一时…一时看走了眼!”
她这话已是极力挽回颜面,但经冯紫英这一闹,谁还不知其中蹊跷?
众宾客虽嘴上附和,那眼神却都透着古怪,纷纷投向依旧淡然立于堂中的贾芸,目光中充满了同情、赞赏,甚至…一些别样的意味。
那些未出阁的小姐奶奶们,此刻再看向贾芸,心态已大不相同。
先前或许只是觉得他生得好看,此刻却更添了才学与风骨。尤其是,他方才那冲冠一怒时的威风凛凛,可真是叫人欢喜!
在那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林之孝家的带着女儿林小红也在观望。
小红一双俏眼,早已牢牢黏在贾芸身上。
见他初时从容,继而受辱,最后绝地反击,引得满堂瞩目,甚至连冯紫英那样的人物都为他出头……一颗芳心,早已如小鹿乱撞怦怦直跳。
她想起那日在西廊下,自己曾有机会和平儿进去与这芸二爷多说几句话,或许……或许……
林之孝家的察觉女儿异状,再看那如今显然已非池中之物的贾芸,不由得想起女儿往日那点若有若无的心思,心中又是懊悔又是焦急。
她忍不住借着衣袖遮掩,狠狠掐了女儿手臂一下,压低声音骂道:“没眼力见的小蹄子!现在知道痴看了?早干什么去了?当日里让你多在她面前露露脸,你偏生扭手扭脚!若是早……唉!如今他这般声势,眼里哪里还瞧得上你这蹄子!”
小红吃痛之下,猛地回过神来。
她听得母亲埋怨,心中更是涌起无限酸楚与怅惘,痴痴地望着那光芒汇聚处的少年,只觉得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却难以逾越的鸿沟,眼圈也不由得微微红了。
堂上,贾代儒早已被掐着人中悠悠醒转。
他听得冯紫英之言,又见贾母脸色,再承受着满堂各异的目光,真真是羞愤欲死。所以只能闭着眼哼哼唧唧,装作仍未清醒。
而那贾瑞,兀自偷眼觑着凤姐神魂颠倒,竟是不知自己死期将至。
一场闹剧下来,探春只觉得自己的心还在砰砰急跳。
方才贾芸那猛虎下山般的气势,与他平日里清俊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可偏偏……偏偏更让她心折。
她自诩并非那等只看皮囊或一味慕强的轻浮女子,可此刻看着贾芸为护母而展现出的决绝与力量。
那份混杂着文采与血性的男儿气慨,竟象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了层层涟漪。
探春忙垂下眼睑,掩饰住眸中异样的光彩,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抹绯红。
姑娘心中虽暗啐自己失态,那“欢喜”二字,却已是深深种下。
另一边溜到角落里的贾蔷与贾芹早已是面如土色,两人悄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惊骇与后怕。
他们与贾芸素有龃龉,往日里仗着人多或身份,没少挤兑他。
可方才贾芸那一下,狠辣果决,哪里还是一个月前那个看似文弱只能凭机巧周旋的少年?
贾芹顿感喉咙发干,带着颤音对贾蔷道:“他……他何时学了这般厉害的手段?那一肘若打在我身上……”
贾蔷也是冷汗涔涔,但也是强作镇定道:“噤声!往后……往后莫要再轻易招惹他,看来他平日是藏了拙,下次若真惹急了他,只怕……只怕真会要了我们的性命!”
两人再看贾芸时,不敢有半分轻视。
而宁国府的贾珍坐在宾客席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地打量着贾芸。
他对此子了解不多,只知是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有些小聪明罢了。
可今日一见,却是大大出乎意料。
不说文章做得滴水不漏,连代儒老货和官面上的人都驳不倒。动起手来更是狠厉异常,偏偏还占着“孝道”的大义名分,让人抓不住错处。
“能文能武,有勇有谋,更难得的是这份忍劲和爆发力……”贾珍心中暗忖,“看来这荣国府里,倒也不全是宝玉那样的绣花枕头、贾琏那样的酒囊饭袋,终究是出了个人物,有点希望。”
他这念头一起,不由得又联想到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贾蓉,以及……他那如娇花软玉一般的儿媳秦可卿。
心念之间他的目光自主地便飘向女眷那边,在秦氏那绝美的面容和婀挪的身段上一扫而过。
随即他的小腹传来一阵燥热,不由泛起一丝阴冷的得意与占有欲,暗哼道:“蓉儿那个废物如何配得上?这等尤物,早晚是我的囊中之物……”
这畜生竟是将对儿子的失望与对儿媳的邪念,扭曲地交织在了一起。
王熙凤此刻却是另一番心肠。
她也被贾芸的暴起吓了一跳,但旋即那股子泼辣与精明便占了上风。
凤辣子抚着胸口,丹凤眼微微眯起,心中暗道:“好家伙!真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平日里瞧着温良恭俭让,惹急了竟是这样一头活豹子!”
惊讶过后,涌上心头的竟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甚至……一丝痒痒的悸动。
这等有才干、有胆色、关键时刻下得去狠手的男子,在她看来,远比宝玉那种温室里的花朵更对脾胃。
她立刻又想起自己先前对贾芸的些许“投资”和释放的善意,不由得庆幸起来:“看来我这双眼睛还没瞎!这步棋竟是走对了!这般人物,只要不走背字,将来必非池中之物,今日结下善缘,来日或有大用。”
这么一想,看着贾芸的眼神,便少了几分惊惧,多了几分灼热的价值衡量。
而那些未出阁的小姐们,黛玉早已是心潮起伏。
她天性敏感,最能体察人情冷暖,贾芸为母抗争的决绝,让她想起了自己孤苦无依的身世,心中既感佩又自伤,看向贾芸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同情与敬意。
宝钗则依旧端庄稳重,但眸中也难掩讶异与欣赏,她素来认为男子当有立身之本、进取之志,贾芸今日展现的才学与担当,无疑符合她心中的标准,只是她心思深沉丝毫不露。
最为纠结的莫过于宝玉了。
他见贾芸生得俊朗,本就有几分喜欢,方才见他文采斐然,心中也暗自喝彩。
可贾芸这突如其来的“武勇”,却让他有些不适,觉得煞了风景,破坏了他心中女儿是水做、男子须温文尔雅的理念。
更让他隐隐不快的是,今日这满堂的目光与赞叹,原本大多该集中在他这“凤凰”身上,此刻却被这旁支的侄儿抢尽了风头。
宝玉既觉得贾芸方才护母的样子“很帅”,又讨厌他这般“逞强斗狠”、“热衷仕途经济”,搅扰了这过年应有的和乐气氛,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于是他扭过头去,只拉着贾兰低声问些无关紧要的话,借此排遣那莫名的烦闷。
满堂人心,如同被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各具其味。
而贾芸他却搀扶着母亲站在大堂之上,坦然承受着各色目光。
他心中竟有种奇异的平静,仿佛一个局外人般打量着这众生相。
贾芸的的视线掠过那些金钗玉环的姑娘们,近看之下确实个个容貌出众,如同画中之人。
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坐在贾母榻边那个纤弱身影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了!
那是……林黛玉?
可那张脸——那罥烟眉,那含情目,那似嗔非嗔的嘴角,那通身的风流态度……这分明、分明就是陈晓旭的模样啊!
难不成,她也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