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贾赦果然起了个大早,亲自乘了辆马车往城里书坊去了。
这人虽是个酒色之徒,面上功夫却做得十足。他精心拣那有名家精辟批注的《四书大全》、《性理精义》等科举用书。
随后的他又带着小厮转去文华斋买了上好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外并些精致茶食、风干腊肉,直将一辆马车装得满满当当,方命车夫转向城外铁槛寺来。
谁知到了寺里,问过小沙弥,才知贾芸午后并不在禅房用功,竟是往后山那座破旧三清观里去了。
贾赦此刻倒不嫌烦,反觉正中下怀,心下暗忖:“如此正好显我求贤若渴的诚意。”
于是便命车夫驱车往后山而来。
那三清观比铁槛寺更见荒凉,断壁残垣间蔓草萋萋,却另有一种山野趣味。
贾赦刚下马车还未进观门,就听得院内传来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语,并伴随着衣袂破风之声。
他隔着半堵斑驳花墙望进去——只见个穿着半旧青缎短打的少女正在练武
此时虽是腊月,但那少女却练的双颊绯红。那琼鼻尖尖沁着细汗,倒是如同晨露中的海棠一般娇艳欲滴。
她身姿窈窕灵动,一招一式间,柔韧的腰肢与修长的四肢展现出惊人的活力与美感。
更尤其那一张脸,虽不施粉黛,却眉目如画且肌肤赛雪。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流转间带着三分野性、七分天真,不是璎珞又是哪个?
贾赦这人,平生最大的癖好便是贪恋美色,且尤喜年轻鲜嫩的女子。
一见这周璎珞这般鲜活灵动的女子,他只觉得眼前一亮,仿佛饿狼见到了鲜肉,枯木逢了春雨,小腹下的那股子躁动瞬间就被激了起来。
那少女蓬勃的朝气和灵动的身姿,与他府中那些涂脂抹粉娇揉造作的姬妾自然是不同的,瞬间就勾走了他的魂儿。
贾赦那一双浑浊的老眼,顿时黏在了璎珞身上。从那绯红的脸蛋到纤细颈子,再溜到初绽的胸脯与柔韧腰肢来回逡巡,恨不得立时用眼神将人生吞活剥了去。
恰值贾芸从观内踱出正要回寺,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观门外眼神直勾勾盯着璎珞的贾赦。
贾芸心头猛地一沉——那老厌物眼中毫不掩饰的淫邪目光,他再熟悉不过!
这色中饿鬼,竟敢把主意打到璎珞头上!
“大老爷?”贾芸强压下心头的惊怒,上前几步挡在了贾赦与院内璎珞之间,躬身行礼,“您老人家怎么到这等荒僻地方来了?”
贾赦这才回过神,干咳两声后勉强收回目光,只是那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堆起假笑:“哦,是芸哥儿啊。我今日得闲,想起你在此处清苦读书,特意给你送些书籍用物来。”
他指了指身后身后的马车与小厮:“这些都是科举有用的,还有些吃食。你且收下,好生备考,莫要姑负了家族期望。”
贾芸心中冷笑,面上却躬敬道谢:“劳大老爷费心挂念,孙儿感激不尽。”
贾赦又假意关怀了几句学业,眼神却总忍不住往观内瞟。那璎珞见有生人,还是个眼神腌臜让她极不舒服的老男人,早已收了势一闪身躲到屋里去了。
贾赦见美人芳踪已杳,心下怅然若失,又与贾芸敷衍两句,便悻悻地转身离去。
回到铁槛寺,贾赦并未立刻回城,而是寻到了主持方丈的禅房。
他摒退左右,捻着佛珠故作随意地问道:“老和尚,后山那三清观里,住着的那户人家……那个年纪小些的女娃娃,可曾许了人家?”
主持方丈是何等人物,早已将贾赦的这点龌龊心思看在眼里。
此刻听他问起,心中便是一叹,双手合十低眉敛目道:“阿弥陀佛。贾施主问的可是周家二姑娘?据老衲所知,她尚未许人。周施主一家虽是方外之人,却也是清白人家,靠着手艺和武艺谋生。”
贾赦一听“尚未许人”,喜得抓耳挠腮,哪还耐烦听后面的话?
他忙道:“既未许人便好!老和尚,你常与他们走动,替我留意着些。若……若有什么消息,或是他们家有什么难处,速来报我知晓!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罢,贾赦也不待主持回应,便志得意满地走了。他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仿佛那鲜嫩的人儿已是他囊中之物。
待贾赦走后,主持方丈默然良久,望着窗外萧瑟的冬景长长叹了口气。
于是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醮墨,写下一行小字:
“赦老爷垂询周家次女璎珞,观其神色,恐有非分之想。周家清贫,女亦无辜,山野之花,岂堪风雨?”
写罢,方丈将纸条仔细折好,唤来一个绝对心腹的小沙弥低声嘱咐道:“将此笺,务必亲自送到芸哥儿房中,置于他案头显眼处。不可令旁人知晓。”
小沙弥领命而去。
主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诵了一声佛号。他能做的,也只有这般了。
这贾府深潭里的污浊,终究还是漫到了这佛门清净地,只怕是一场风雨,又将因这少女而起。
而那西廊下的少年,又将如何应对这来自家族高位的觊觎?这一切,都还未可知。
却说贾芸回到铁槛寺东厢房,但见案头多了一方素笺。
展开看时,墨痕犹新。寥寥数语,却如冰水浇头教贾芸浑身一震。
那“非分之想”四字更是扎眼,方才贾赦那黏腻如蛛丝的目光仿佛又缠了上来。
一股浊气自贾芸胸中翻涌,直冲顶门。少年的拳头攥得骨节发白,低声恨道:“这老畜生,果真存了这等腌臜心肠!”
一时间,少年热血上涌,恨不得立时便去三清观,向周老爹提亲!
可转念一想,自家如今功未成,名未就,不过是依附宁荣二府过活的穷措施大,凭何去求娶?
周家虽是方外之人,却也清白自重,岂会轻易许配?周老爹即便再开明,恐怕也不会轻易将女儿许给一个前途未卜的穷小子。
更何况,若此时贸然行事,反似点了明火,惹那老畜生警觉,使出更不堪且下作的手段来,倒是不美。
“不能急,不能乱……”贾芸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目光渐沉,心中已有了计较。
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攒足立身之本。那贵人的托付,须得加倍用心才是。
自此,贾芸越发足不出户,将诸般烦忧暂抛脑后,只潜心扑在抄录之事上。
白日里他依旧读书、练武,到了夜间,便于灯下凝神静气,奋笔疾书。
那泥金小楷点画勾挑,务求精工,不敢有丝毫懈迨。
贾芸常常写到深更,直至手腕酸麻,眼涩难睁,方歇息片刻。
他望着那渐厚的经卷,心中方得些许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