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贾芸辗转难眠。
半梦半醒之间他忽听窗棂轻响。待贾芸推开看时,却发现是平儿提着琉璃绣球灯站在外头,她低声道:“二奶奶请芸二爷过去说话。”
贾芸心头突突直跳,暗想这三更半夜,琏二爷又流连勾栏不在府中,这二奶奶喊自己过去究竟是为何?他心念转间抬头竟见天边悬着两轮明月。
清辉交叠间恍如幻境。
鬼使神差的,贾芸跟随着平儿裙摆的摇曳穿过抄手游廊,但见凤姐的厢房里烛影摇红中生出一片旖旎。
贾芸忐忑着掀帘进去,只见琏二奶奶媚眼如丝的斜倚在芙蓉簟上。
尽管外头的日子生冷,可屋子里却是暖融融的。凤姐儿此刻竟只穿着杏子红绫抹胸,底下松花撒腿裤卷到膝弯,露出两段白生生的腿子来。
尤其是那一双细嫩的玉足未着罗袜,足尖染着凤仙花汁,倒是在烛光下宛若春笋。
“好侄儿,”凤姐眼波流转间用纤指勾着汗巾子,“平时你的那双勾子不是总喜欢在我身上四处乱瞧吗?今日怎的这般拘束?”
话音未落,面红耳赤的贾芸小腹一热竟忽觉天旋地转,接着便被对方用肚兜绸带圈住脖颈拉倒在锦绣堆中。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看官要说天雷地火也好,久旱逢甘霖也罢。
但见那对玉足蜷缩着在空中轻晃,小腿肚绷出柔美弧度,足踝上金铃发出细碎声响。
正是,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正当意乱情迷之际,贾芸却在临门一脚时猛然惊醒。
他猛然起身,但见月透木窗,哪有什么芙蓉帐暖?方才不过是荒唐春梦。
贾芸怔怔望着窗外那轮孤月,心头怦怦乱跳,暗骂自己怎会做出这等有违人伦的痴梦来。
次日清晨,贾芸辞别了母亲,仍旧搭乘往城外送菜的车驾回到了铁槛寺。
寺中日子清苦,却也规律。他将那纷繁扰攘的府中琐事与那贵不可言的“信王”之名暂且压下,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规划里。
每日五更天未亮,他便起身就在那冰冷彻骨的东厢房内,点起一盏油灯,诵读《四书章句》,或是揣摩时文制艺。
寒气顺着窗缝门隙钻进来,笔墨都几乎冻住,他却恍若未觉只将全副心神都凝聚在字里行间。待到天色微明寺钟敲响,他便起身活动活动冻得僵硬的手脚,去随主持做早课。
这倒并非是贾芸真心向佛,而是借此磨砺心性,顺便熟悉寺务。
近些时日的上午时分,主持有事要忙,所以贾芸便跟着寺里另一位年老知客僧学习管理庶务。如何登记香火供奉,如何调度人手维护寺产,如何与来往的施主、邻近的庄头打交道。
他前世便是心思缜密之人,于此道一点即透,又能写会算,不过几日,已将副管事的职责理顺得清清楚楚,连那起初对他这“关系户”颇有微词的老僧们,也不禁捻须点头暗赞此子灵慧。
午后,便是贾芸雷打不动的练功时辰。周家那三清观,俨然成了他的第二个家。
那根锈迹斑斑的铁棍,如今在他手中已不再那般难以驾驭。初时手腕剧痛、手臂颤斗的情形大为缓解,虽离单手持末端平举过肩、纹丝不动尚远,却也进步神速。
更让贾芸自己都暗自心惊的,是他这身体的变化。
起初只以为是穿越后力气比寻常少年大些,可这十几日高强度的锤炼下来,他才渐渐发觉了不同。每日下午练功时,肌肉筋骨被拉伸、撕裂,那种痛楚是真真切切,几乎让他欲生欲死。
可怪就怪在,这剧痛来得猛烈,去得也奇快。往往回到寺中,用过晚饭,再抄上一两个时辰的书,那原本酸软胀痛、几乎抬不起来的骼膊腿脚,便如同被温水泡过一般,痛感尽去,只馀一种暖洋洋、懒丝丝的舒适感,仿佛疲惫被尽数抽走。第二天起来更是精力充沛,甚至能感觉到力量又增长了一丝。
这日他练完一套周老爹新教的粗浅拳脚,又是浑身大汗几欲虚脱,手臂、大腿肌肉突突直跳,酸痛难当。
周老爹过来捏了捏他的骼膊,又看了看他的气色,眼中惊异之色更浓,啧啧称奇:“怪哉!怪哉!芸哥儿,你这身子骨……真真是老夫平生仅见!寻常人似你这般练法,莫说进步,只怕早已练废了。你这恢复的速度,简直……非人力可为!莫非是吃了什么仙丹灵药不成?”
贾芸瘫坐在地上,苦笑着摇头:“师父说笑了,弟子饭都时常吃不饱,哪里来的仙丹?许是……年轻,底子好吧。”
周老爹捋着几根稀疏的胡子,围着他转了两圈摇头晃脑:“底子好也不至于此……奇哉,奇哉!莫非是传说中的‘天生武骨’?可惜了,啧啧……”
他又开始惯例地惋惜起来。
一旁正在收势的周璎珞闻言,凑了过来。她刚练完功,额角鬓边挂着细密的汗珠,脸蛋红扑扑的。她好奇地伸出手指,在贾芸结实了不少的骼膊上戳了戳,触手处肌肉紧绷却带着温热弹性。
“爹,您又说的神神叨叨的!我看他呀就是皮实,耐揍!”她笑嘻嘻地说,一股混合着汗味与少女特有清香的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过师弟啊,你确实比刚来的时候壮实多了,以前跟个豆芽菜似的,风一吹就倒。”
贾芸被她戳得心头一跳,抬眼望去,只见少女修长的脖颈也因练功泛着健康的粉红色,几缕湿发黏在肌肤上,更衬得那肌肤莹白如玉。
这十几日朝夕相处且耳鬓厮磨,要说贾芸对这明媚灵动的少女没有半分绮念,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平心而论,周璎珞的确好看。不是大家闺秀的端庄娴静,而是一种山野间精灵般的鲜活与娇俏,眉眼神采飞扬,身姿灵动矫健,一颦一笑都带着勃勃生机。
贾芸是个正常的少年郎,前世今生加起来也不过中年,心思自然也比同龄人更活络些,面对如此佳人,心中哪能没有想法?
但他也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
功未成,名未就,家徒四壁,前途未卜,身上还牵扯着信王那不知是福是祸的干系。
此时若贸然表露心迹,且不说周家父女如何想,便是他自己,也觉得是一种不负责任。
他将那点萌动的情愫小心翼翼地压下,只以师弟的身份与她相处。
至于这情愫来得如此之快,不过十几日便已滋生,贾芸内心自有他一番离经叛道的辩解:世间所有的一见钟情,说白了,不都是见色起意吗?
那皮囊若不吸引人,何来深入了解的欲望?反倒是那些相处日久、权衡了家世、品性、利弊之后才生出的“爱”,才是真正经过算计的。
他这念头颇为犀利,却也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凉薄。自然,这番话是决计不能对第二个人讲的。
贾芸自认为自己将这份心意隐藏得很好,每日里只是认真练功,偶尔与璎珞斗嘴玩笑,也守着分寸。但他那偶尔停留在璎珞身上,带着欣赏与一丝不易察觉热度的目光,却未能逃过另一双沉静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