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药守拙又上下打量了李馨之一番,沉吟片刻,随口问了几个关于常见草药习性、生长环境以及简单药性口诀的小问题。
这些问题有的基础,有的则略显生僻。
对于这些问题,李馨之有的能磕磕绊绊地回答上来;有的则茫然不知,诚实摇头,没有丝毫不懂装懂的掩饰。
一番简单的考校之后,药守拙微微颔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李愚之,缓缓开口道:“这丫头,倒是有几分灵性,是个苗子。”
李愚之听到这话,脸上也是瞬间便挂起了笑意,接着对药守拙躬敬道:“那不知先生愿不愿意,带带她呢!”
李馨之听到这话,也是看向了药守拙,有些紧张,也有些期盼。
药守拙的目光再次扫过李馨之,然后看向李愚之,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分量:“学药之苦,远超寻常练武。过程枯燥繁琐,需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心神。”
他顿了顿,看着李馨之,语气严肃:“她若真能吃得了这份苦,受得住这份寂寞,便留下吧。”
李馨之虽然对“枯燥繁琐”有些畏惧,但听到药先生认可自己,又看到李愚之鼓励的眼神,顿时鼓起勇气,用力点头:“馨之愿意!谢谢先生!我一定好好学,不怕苦,也不怕枯燥!”
李愚之亦是再次深深一揖道:“多谢先生!小妹……就拜托先生了!”
无论未来如何,至少在当下的李家,药守拙的药学造诣,已是无人能及,能将李馨之交给药守拙,他也算真正地放心了。
随后,两人没有再多做打扰。
李愚之再次向药守拙道谢后,便牵着李馨之,离开了祠堂后院,将她送到了大哥李伯之家中安顿。
不是他不想多陪陪小丫头妹妹,而是族务紧迫,时不我待。
药守拙已经将这一批“玉润生肌膏”和“回元散”等药物炼制完毕。
按照既定计划,今夜,他便要亲自带领李伯之等几名绝对可靠的心腹族人,秘密前往武安县,进行第二次交易。
当李愚之独自一人重新回到祠堂时,已经月上中天了。
他独自坐在椅子上,脸上的温和轻松,早已彻底敛去,重新被平日里那副沉静、凝重的面具所复盖。
白日里馨儿那句带着浓浓哭腔的“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如同魔咒一般,再次不受控制地在他耳边回响。
他又何尝不牵挂,不担忧李利之呢?
他将利之“逐出”家族,让他孤身闯入危机四伏的青昭山脉,表面上是执行族规,给族人一个交代,但又何尝不是在那绝境中,为家族谋求一条可能通往更强力量、足以在未来庇护家族的险路呢?
可他是一族之长,他的情绪,他的软弱,他的恐惧,不能轻易示人,尤其是在这些依赖他、仰望他的族人面前。
他随即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目光看向了青昭山脉。
虽然利之离开之前,他已经私下恳请药先生,为他准备了一些防身和应急的药物。
但二十多个日夜已经过去,青昭山脉深处危机四伏,妖兽横行,地形复杂,气候多变……利之他,是否已经安全地走出了那片绵延无尽的山脉?
还是……已丧生于妖兽之口?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一股深沉的愁苦与忧虑,也是瞬间爬上了他的眉宇。
……
凉武山脉。
尤如一条匍匐在大周王朝北境的苍青巨龙,脊背高耸,横贯东西,隔绝了南方的繁华州郡与北方那片广袤、荒凉且充满危险的荒原。
山脉之中,不仅有险峻峰峦、幽深峡谷、原始密林,更盘踞着无数强大的妖兽,乃至拥有智慧、能与人类抗衡的妖族部落。
数百年来,这道山脉一直是抵御北荒侵袭的天然壁垒,然而,近几十年来,随着大周王朝国力日渐强盛,开拓北疆、将凉武山脉乃至其北部分荒原纳入实际控制的战略意图愈发清淅,曾经的纯粹防御,逐渐转向了主动的渗透、挤压甚至征服。
这使得整个凉武山脉的气氛变得复杂而紧张,不再是单纯的军事前线,更成为了冒险家、亡命徒、猎妖人以及各方势力交织博弈的舞台。
当然,对于最底层的士卒而言,这些宏大的战略与他们关系不大。
武关城,扼守凉武山脉南麓要冲的军事要塞之一,城墙高大,斑驳的痕迹诉说着无数次攻防的惨烈。
但城外设立的参军招募点,永远不乏人影,有渴望建功立业的青年,有走投无路的流民,也有被发配充军的罪囚。
李利之,就排在这条蠕动的队伍里。
他低着头,尽量让自己不显眼。
“姓名?来历?”登记的军吏头也不抬,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
“……李归。”他沉默一瞬,报出了这个在心底咀嚼过无数次的名字:“来自青昭山南,家乡遭了妖兽,只剩我一人。”
这样的故事,在这片土地上千篇一律,几乎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悲惨,也是这里最不值钱的通货。
军吏抬眼瞥了他一下,目光在他破烂的衣物和不算健壮的身形上扫过,例行公事地问:“修为?”
“肉身境一重……巅峰。”李利之低声道。
“啧,又是一个来送死的。”军吏毫不客气地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附近几个人听见,引来几道或同情或嘲弄的视线。
他随手从桌下摸出一块粗糙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戊”字和编号:“去那边领军服和兵器,以后你就是凉武边军戊字营辎重队的辅兵了。记住,守规矩,听号令,否则……”军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死了都没人收尸!”
辎重队辅兵,边军体系中最底层的存在,主要负责搬运粮草、军械;修筑营垒工事;清理战场,干一切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杂役。
军饷最低,地位最低,但死亡率却不低,尤其是在前线局域执行任务时。
不过李利之接过木牌后,心中却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是穿越青昭山脉用命换来的。
二十多日前,他被逐出家族,在族人或鄙夷、或惋惜、或冷漠的目光中,按照大哥李愚之的吩咐,一头扎进了青昭山脉之中。
在旁人眼中,这无异于自寻死路。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要穿过危机四伏的青昭山脉,抵达凉武山脉,然后,添加边军。
最初的几天,凭借大哥私下塞给他的一些东西,还算顺利。
但青昭山脉的残酷,很快便掀开了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