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注入体内的液体,并未立刻掀起惊涛骇浪。
它像一滴悄无声息的墨,滴入孟朝桉意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海洋,缓慢地、细微地扩散着。
起初,只是最深处的一丝涟漪。
黑暗中,似乎有了一点光。
不是明亮的、温暖的光,而是模糊的、摇曳的,如同风中残烛。
一些破碎的、毫无逻辑的画面碎片开始漂浮。
刺眼的红色裙摆,苦涩的药味,冰冷的仪器触感,还有一个低沉而焦急的、不断呼唤着什么的声音……
这些碎片混乱地碰撞、交织,带来一种钝重的、弥漫性的头痛。
沉睡的壁垒,出现了细微的裂缝。
孟朝屿因为希望的落空而陷入了颓废和暴躁,有好几天只是机械地完成基本的护理,很少再对着孟朝桉说话。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把她带到这里,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变化悄然发生了。
那是一个清晨,阳光刚刚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金色的线条。
孟朝屿像往常一样,准备给孟朝桉进行晨间护理。
他拧干温热的毛巾,习惯性地、近乎麻木地擦拭着她的手臂。
就在他的指尖掠过她手腕内侧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不是无意识的神经反射,那感觉……更像是一种对触碰的细微回应!
孟朝屿的动作瞬间僵住!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他死死地盯着那只苍白的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一分钟,两分钟……就在他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时。
孟朝桉那浓密的长睫,颤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轻微到如果不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根本无法察觉。
但孟朝屿看到了!他看得清清楚楚!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他的全身!
他猛地丢开毛巾,扑到床边,双手颤抖着捧住她的脸,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变调:“姐姐?姐姐!你听到了吗?你能感觉到我吗?”
在他的呼唤和触碰下,孟朝桉的睫毛颤动得更加明显了。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努力对抗着沉重的睡意,想要挣脱那无边黑暗的束缚。
她的嘴唇极其干燥,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像是无意识的呓语。
尽管听不清是什么,但这足以让孟朝屿欣喜若狂!
“醒了!你要醒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解药有用!”他语无伦次,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是喜悦的,也是疯狂的。
他立刻叫来了疗养院的医生。
医生检查后,也确认孟朝桉的脑电波活动出现了显着变化,确实有苏醒的迹象,但这将是一个缓慢而反复的过程。
接下来的几天,孟朝屿寸步不离。
他不停地和她说话,按摩她的四肢,用棉签沾水湿润她的嘴唇。
孟朝桉的意识像是在深海中缓慢上浮的潜水员,时而有清醒的迹象,时而又会重新沉入混沌。
她会偶尔睁开一下眼睛,但眼神是空洞的、茫然的,没有任何焦点,很快又会疲惫地闭上。
她会无意识地发出一些音节,但不成词句。
这种缓慢的、不确定的进展,对孟朝屿而言,既是希望,也是一种新的折磨。
他渴望她完全清醒,又害怕她清醒后面对的现实。
终于,在一个午后,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房间时,孟朝桉再次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她的眼神没有立刻涣散。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花了很长时间,才逐渐聚焦在天花板上。
她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带着一种初生婴儿般的懵懂和探究,扫过房间陌生的环境。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床边那个紧紧盯着她的男人脸上。
孟朝屿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温柔、最无害的笑容,轻声唤道:“姐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孟朝桉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曾经明亮狡黠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陌生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她看了他很久,像是在努力辨认,又像是在单纯地观察一个陌生的物体。
她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不确定:
“你……是……谁?”
这三个字,如同三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孟朝屿狂喜的泡沫!
她……不记得他了?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但紧接着,一个更加阴暗、更加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迅速缠绕上他的心脏。
她不记得了……不记得祁叶,不记得过去的一切……这岂不是……更好?
他现在,是她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他完全可以……重新塑造她的记忆!让她的世界里,从此只有他!
孟朝屿眼底翻涌着剧烈挣扎的暗潮,最终,那抹疯狂压倒了失落。
他脸上重新堆起温柔至极的笑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孟朝桉冰凉的手指,用一种哄骗般的语气,轻声说:
“我是朝屿啊,姐姐。你生病了,睡了很久。别怕,以后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孟朝桉看着他,眼神依旧茫然,对于他的触碰,她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明显的抗拒。
她只是疲惫地眨了眨眼,似乎耗费了太多精力,缓缓地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次,孟朝屿不再绝望。
他看着重新陷入睡眠,但显然已经不同以往的孟朝桉,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而满足的笑容。
忘了好。
忘了,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他的姐姐,终于以一种他梦寐以求的方式,“回到”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