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公高见!”
袁谭当即行了一礼。
自从救出田丰之后,沮授似乎态度缓和了许多。
今日一番论调,先是提振了众人的信心,更是直接指出了可以操作的空间。
河北智囊,名不虚传。
既然事情已经有了方向,剩下的自然就是着手准备,派人执行了。
接下来半个月都比较平静。
到了大年三十的时候,邺城方向来了快马,是令君专门派人来送信的。
当天就直入军营,递到了袁谭的手上。
……
时间往回倒退几天。
就要过年,整个邺城也张灯结彩起来。
但今岁的年三十,比之往年,终究是少了些欢欣,多了些萧索。
袁谭不在,文令君孤零零的,做什么事,都有些提不起劲。
嫁给袁谭多年,明明已经有些习惯他对自己相敬如宾,可偏偏上一次见面,袁谭变得亲密了许多。
在短暂的几天相处之中,文令君难得的从袁谭的气息里,感到了一些慰借。
可能,女子生来就是要有个依靠,有个寄托罢。
夫妻一体,即使丈夫袁谭的所作所为从不说与她听,但她心里其实是明白的。
留在邺城,固然有青州不安全的因素,另一方面,也是在让她和女儿做质子。
对于这些事,令君心里有数。
嫁入袁家之后。
令君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物是人非起来。
前不久,淳于家被抄了家,偌大的家族,曾经显赫的府邸,立马破败了下去。
偶尔路过淳于家旧址,似乎只有她这等妇人,才会怀念某一个下午,某一个清晨,某一个年少岁月的刹那,和淳于家的些许交集。
“唉……”
文令君觉得自己是冷漠的。
从小在文家长大,虽然算不得顶级豪门,但也是豫州称得上豪奢的家族。
无论是军政大事,还是女人间的勾心斗角,她都觉得没什么稀奇,就象淳于家的破败一样。
可真当她见识了淳于家的变迁之后,这让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令君说不上这种不安源自哪里,她心中明明觉得这是一件平常事,但不祥的预感总是在她的心中刺挠。
她想起官渡期间,自家族叔文丑,在前线被斩的时候,自己就有过这样的感受。
而这种不安很快就印证了。
昨天下午时分,侍女来报,说是豫州文家来人,带来了书信。
令君起初很随意,以为只是寻常家书。
但脸色很快就变得凝重,神色也难看起来。
文家虽然身处豫州,但在曹操和袁绍集团内,均有族人出仕。
此时来信的,乃是文氏族长,即令君亲父。
他在书信里直言,曹操承诺,愿意出兵出粮,协助袁谭执掌河北权势!
此时此刻,曹操和袁绍,势同水火。
便是她这样的妇人也知晓,双方一决雌雄,胜者就奠定了一统天下的基础!
男儿们谁不为了这种事情痴狂?
哪个自诩大丈夫的人,不想创建这般的伟业?
令君虽不参与政事,但不代表她没有足够的智慧!
她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份离间信,看似使用的对象,是袁谭,可若是此信还故意教大将军得知呢?
那自家丈夫,又当如何自处?
这不是令君胡乱猜测!
邺城之中,大将军的细作不在少数。
而且除此之外,大人还说什么,官渡之后,天命在曹,自己也要早做准备,与袁谭和离,将来好再做打算!
文令君简直不敢想象,自家大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谁当年说自己嫁了一个好夫婿,称颂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
是谁在文丑叔父执掌数万大军时,与有荣焉,觉得文家能更进一步?
如今官渡新败,父亲便迫不及待地要她舍弃夫君,另寻“天命”?
一股混杂着愤怒、失望与悲凉的情绪在她胸中翻涌。
她并非不懂审时度势,也明白家族需要为长远计。
但如此赤裸裸的背弃,如此轻易地就将女儿当作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心寒。
她再次拿起那封信,目光落在“天命在曹”四个字上。
大人是被曹操的势如破竹吓破了胆,还是真的认为袁氏气数已尽?
她不知道。
但她清楚,这封信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它不仅离间袁氏父子,更是在离间她与袁谭。
这书信,应该如何处理?
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令君脑袋里极乱。
大人在豫州,夫君在青州。
距离她所在的邺城,岂止百里!
自己夹在中间,好象牵一发而动全身似的!
令君闭上眼,指尖按在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
她想起袁谭上次归来时,眼中流露出对她和女儿的真切关怀。
那不是假的。
他们夫妻之间的床第之欢,也无法作伪!
令君坐下又站起,来回的踱步,幽幽的回想起自己和袁谭的相处。
“哎……”
出嫁从夫,自己终究是做了袁家的妇。
所以是否隐瞒?
不,绝不能隐瞒。
在这自己完全不明白时局下,一丝一毫的差池都可能酿成大祸。
她与袁谭之间,本就隔着青州与邺城的距离,若自己多此一举,说不得会让袁谭陷入苦境。
“不能瞒他……”
她轻声自语,眼神逐渐清明坚定。
她得将处理权交给袁谭,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摊开在他面前。
唯有坦诚,才能换取坦诚;唯有信任,才能搏来信任。
她文令君既然选择了袁谭,就要选择到底,无关前路,也要与他共同面对。
隐瞒和自作聪明,在这种大事面前,才是最愚蠢的。
想通了这一点,她心中反而一片澄澈。
她铺开绢帛,将父亲来信的内核内容——曹操的离间与支持、父亲对“天命在曹”的判断以及那令她心寒的“和离”建议,原原本本,清淅明了地写下。
她没有喧染自己的情感,只是陈述事实,并在最后写道:
“此事关乎夫君大业,亦关乎妾身与君,妾一介妇人,智虑短浅,不敢妄断,然夫妻一体,祸福与共,妾心昭昭,唯夫君之意是从,如何决断,但凭夫君明示。人心诡谲,万望慎处。”
写完,她用火漆封好,唤来府上心腹。
“将此信务必亲手交于夫君,告诉他,一切安好,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