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驻埃及总领事哈珀现在就相当于埃及头顶上的太上皇。
而现在,这位太上皇正气呼呼地大步流星穿过总督府的走廊,门口的卫兵们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想要上前阻拦,却又不敢伸手。
他们都清楚,自从那份丧权辱国的条约签订后,英国人就是埃及真正的主子了。
英国领事哈珀一脚踢开了寝宫的门。
“啊——!”床上载来两声尖叫,两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吓得蜷缩在被子里,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这个怒气冲冲的英国人。
埃及总督伊斯梅尔帕夏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揉着太阳穴。该死,昨晚喝的那些法国白兰地现在正在他的脑袋里敲鼓。他眯着眼睛看向门口,当看清哈珀那张涨得象猪肝一样的脸时,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阿拉比动手了。
虽然头疼欲裂,伊斯梅尔帕夏的大脑却迅速运转起来。从哈珀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来看,事情至少办成了一半—英国人肯定吃了亏,不然这位总领事先生不会这么失态。但从他能亲自跑来兴师问罪来看,显然英国人也没吃太大的亏。
“你们两个,出去。”伊斯梅尔帕夏用阿拉伯语对两个女子说。她们如蒙大赦,抓起衣服就往外跑。
英国领事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肌肉抽搐着。
“请稍等,哈珀先生。”伊斯梅尔帕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让我换件衣服。”
他慢吞吞地穿上长袍,系好腰带,还特意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头巾。这些小动作既是在拖延时间让自己镇定下来,也是在暗示哈珀一我还是埃及的总督,你闯进我的寝宫是很失礼的。当然,这种暗示在现在的权力格局下毫无意义,但至少能让自己保留一点尊严。
来到会客室后,伊斯梅尔帕夏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疑惑地问道:“哈珀先生,有什么事情吗?这才——”他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这才六点多的样子。您这么急急火火地,到底发生了什么?”
“亚历山大港遇到了袭击。”领事哈珀一字一顿地说,“埃及军队的袭击。”
“什么!”伊斯梅尔帕夏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撞得向后滑了一截,“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
他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双手不停地比划着名:“没有我的命令,埃及军队是不可能擅自调动的!这一定是误会,或者是某些地方部队的擅自行动——”
哈珀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文档,重重地拍在桌上:“这是我们从俘虏身上搜出来的命令。上面有您的签名和印章,当然这是印刷的,很多军官俘虏身上都有。”
伊斯梅尔帕夏拿起那份文档,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该死,这帮奥地利人的伪造技术还真不错,几乎跟真的一模一样。该死,我可没下纸面命令,那不是找死吗?
他把文档又放回桌上,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这是伪造的!我从未签发过这样的命令!”
“那就是说,有人在冒用您的名义行事?”哈珀紧盯着他。
“显然是这样。”伊斯梅尔帕夏重新坐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既愤怒又困惑,“哈珀先生,请您告诉我详细情况。我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伤亡如何?我的军队——不,是那些叛军的伤亡如何?”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问完之后,他在心里暗骂自己:太着急了,差点露馅。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他补充道:“我必须知道事态的严重程度,才能采取适当的措施。”
哈珀的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让您失望了,帕夏阁下。英国军队只损失了一百四十馀人。”他在只字上加重了语气,“而您的——不,那些叛军留下了至少八百馀具尸体,还有两千多人溃逃。我们俘虏了不少人,经过审问,得知领头的是一个叫艾哈迈德·阿拉比的上校。他声称有您的命令。”
伊斯梅尔帕夏感觉心脏像被人狠狼捏了一把。八百多人死了?两千多人溃散?这个废物阿拉比!奥地利人派来的这是什么货色?有兵力优势的情况下搞夜袭还能输成这样?
但表面上,他必须表现出震惊和愤怒。他猛地一拍桌子,把桌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艾哈迈德·阿拉比!这个该死的叛徒!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愤怒地来回走动,嘴里不停地咒骂着:“我早就看出这个人有异心了!前几个月他就在军营里散布一些奇怪的言论,说什么埃及应该独立自主,不应该受外国人摆布。我当时就想撤他的职,但念在他是老军官的份上,给了他一次机会。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
伊斯梅尔帕夏越说越激动,甚至把头巾都摘下来摔在地上:“他这是要把埃及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英国是埃及的朋友,是来帮助我们现代化的!这个蠢货居然敢攻击英军?
他以为他是谁?阿里吗?”
哈珀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伊斯梅尔帕夏见状,知道光演戏还不够,必须表明态度。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哈珀面前,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哈珀先生,请您相信我,我对此事完全不知情。那份命令是伪造的,我可以发誓!以真主的名义起誓!”
“我会彻底调查此事,”他继续说道,“所有参与此次叛乱的人都将受到严惩。我会下令让埃及军队配合英军,共同平定这场叛乱。不,我会让埃及军队完全听从英国指挥!
您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斗了。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气急了—既气阿拉比的无能,也气自己现在的卑微处境。
哈珀终于开口了,声音冰冷得象北海的寒风:“伊斯梅尔帕夏阁下,您最好记住一件事。”
他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伊斯梅尔帕夏:“埃及还是奥斯曼帝国的一部分。而您,只不过是一位赫迪夫一位总督。伊斯坦布尔可以任命您,也可以随时罢免您。而现在,伦敦在伊斯坦布尔有很大的影响力。我希望您明白我的意思。”
这句话象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伊斯梅尔帕夏脸上。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拳头紧紧握着,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我明白,哈珀先生。”他低下头,声音沙哑,“我完全明白。”
“很好。”哈珀转身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头也不回地说:“对了,我建议您尽快处决那个阿拉比上校。公开处决,让所有埃及人都看看,反抗英国的下场是什么。”
说完,他扬长而去,留下伊斯梅尔帕夏一个人站在会客室里。
门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门关上后不久,一位年迈的管家悄无声息地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头发花白,穿着得体的长袍,走路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是伊斯梅尔帕夏从小用到大的老仆人,也是府里唯一知道总督所有秘密的人。
“总督阁下,”老管家低声说道,“那两个女孩已经处理了。
“处理了?”伊斯梅尔帕夏转过身,皱起眉头。
“是的。”老管家点点头,声音平静得象在说今天的天气,“她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也听到了不该听到的。我给了她们每人五十镑,送她们去了亚历山大的一艘货船上。
船明天就开往君士坦丁堡。”
伊斯梅尔帕夏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你想得周到。”他知道老管家的意思那两个女孩不会再回到开罗了。君士坦丁堡,呵,战区怎么可能会到达那里。
他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雪茄盒,取出一支雪茄,用银制的剪刀剪掉尾部,然后用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充满了肺部,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去,”他吐出一口烟雾,声音变得冷静而坚定,“给我找班·阿巴斯·米洛什男爵。就说我有急事要见他。”
老管家微微躬身:“男爵先生昨晚在法国领事馆参加宴会,应该还在他在扎马利克区的别墅里休息。我这就派人去请。”
“不。”伊斯梅尔帕夏摆摆手,“你亲自去。这件事太重要了,不能假手他人。告诉他——”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缓缓说道:“告诉他,埃及愿意和奥地利、法国站在一边。”
老管家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但是,”伊斯梅尔帕夏转过身,盯着老管家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前提是他们需要出兵。真正的出兵,不是什么军事顾问或者武器援助。我要看到奥地利的军舰出现在亚历山大港,要看到法国的陆军在开罗街头巡逻。”
他深深吸了一口雪茄,烟雾在晨光中缓缓上升:“如果不出兵,那么埃及是不可能对抗大英帝国的。这一点,请你一定要让米洛什男爵转告维也纳和巴黎。我不是在讨价还价,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老管家沉思了片刻,低声问道:“阁下,如果奥地利和法国拒绝出兵呢?”
埃及总督伊斯梅尔帕夏苦笑了一下:“那我就只能继续当英国人的狗了。至少,当狗还能保住性命和地位。总比被他们废黜,甚至象那个阿拉比一样被绞死要好,希望他不要被抓住吧。”
“埃及的事情失败了?”弗朗茨用平常的语气问道。他正坐在美泉宫的书房里,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欣赏着窗外维也纳初冬的景色。
弗朗茨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细微的瓷器碰撞声。他没有露出任何恼怒的表情,反而摆了摆手:“这不怪你,施托尔佩。埃及军队什么鬼样子,我们都心知肚明。”
他站起身,走到书房的地图前。那是一幅巨大的地中海地图,上面标注着各国的势力范围和军事部署。他的手指在埃及的位置停留了片刻。
“你在阿尔巴尼亚组织的情报分析工作很成功,”弗朗茨转过身,看着波蒂奥雷克,“我知道你有能力。失败是成功之母,但我不希望我的军事情报局一直扮演&039;失败&039;这个角色。明白吗?”
“是,陛下!”波蒂奥雷克立正,声音坚定,“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会仔细分析这次行动的所有细节,找出问题所在。”
“很好。”弗朗茨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说后续计划。英国人现在肯定戒备森严,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波蒂奥雷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档:“陛下,就在今天早上,埃及总督伊斯梅尔帕夏通过班·阿巴斯·米洛什男爵紧急与我们联系。英国总领事哈珀在清晨闯入他的寝宫,当面羞辱了他。”
“哦?”弗朗茨挑了挑眉毛,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看来英国人也不是那么有风度嘛。然后呢?”
“伊斯梅尔帕夏表示,他愿意与奥地利、法国站在一起,共同驱逐英国在埃及的势力。”波蒂奥雷克少将顿了顿,“但是,他有一个前提条件,要我们或者法国出兵。”
“哈哈。”弗朗茨笑了起来,但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这位帕夏倒是很现实。不过——”他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不可能。”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陛下。”波蒂奥雷克少将点点头,“帝国最主要方向还是和俄国瓜分奥斯曼帝国,短时间内,我们根本无法进行对英作战。但是,陛下,这次行动虽然在军事上失败了,在政治上却取得了巨大成功。我们在埃及的宣传机器运转得非常好。现在,稍微有点文化知识的埃及人都知道英国人把他们当做奴隶对待。阿拉比在我们的宣传下已经成了埃及的民族英雄——一个敢于反抗英国暴政的勇士。”
“他现在在哪里?”弗朗茨问道。
“还没被抓住。”波蒂奥雷克少将回答,“他带着残部逃进了尼罗河三角洲地区。那里地形复杂,英国人要找到他不容易。而且当地的农民在暗中帮助他。”
弗朗茨站起身,再次走到地图前。他盯着埃及的位置看了很久,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你知道吗,施托尔佩,”他突然说道,“游击战是弱者对抗强者的最好方式。西班牙人用游击战让拿破仑的军队损失惨重,拿破仑三世的军队在墨西哥最后也是灰溜溜地离开了。”
他转过身:“现在应该轮到埃及人了。”
波蒂奥雷克少将立刻领会了皇帝的意思:“陛下,您的意思是继续支持阿拉比?”
“当然。”弗朗茨点点头,“继续煽动埃及的起义。阿拉比是个非常好的人选——他有军事背景,有民众基础,现在又有了民族英雄的光环。只要有个合适的时机,埃及人会把英国人撕碎的。”
“可是,陛下,”波蒂奥雷克少将有些尤豫,“阿拉比刚刚打了败仗。他手下的士兵士气低落,装备也损失惨重。他需要——”
“他需要打几场胜仗。”弗朗茨打断他,“小的胜仗,能够鼓舞士气,能够吸引更多追随者的胜仗。”
他走回书桌前,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快速写了几行字:“让帝国军队派出一支500人的部队,要求是在巴尔干半岛进行过游击训练的。他们的任务是教会阿拉比和他的手下怎么打游击战一怎么伏击小股英军,怎么破坏铁路和电报线,怎么在沙漠中隐蔽行踪,怎么利用当地地形和民众支持。”
“注意,他们不能被俘虏。”
波蒂奥雷克少将接过纸,郑重地放进公文包,“陛下。如果他们被俘虏,那也不会是奥地利的人。我相信我挑选的人都有为帝国献身的精神。”
弗朗茨重新坐下,端起已经有些凉的茶,喝了一口。他看着窗外,声音变得悠远:“你知道吗,施托尔佩,亚历山大港会是奥地利地中海舰队的好驻地。那里有天然良港,地理位置优越,可以控制苏伊士运河的北端。”
波蒂奥雷克少将立正,声音铿锵有力:“遵从您的旨意,陛下。那里会是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