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罗,1877年8月18日,下午。
埃及赫迪夫伊斯梅尔帕夏在一个广场上正兴奋地坐着维也纳方面送给他的一辆迈巴赫1876型汽车试驾。
(赫迪夫就是总督的意思)
这是一辆崭新的四轮汽车,车身漆成深蓝色,配有金色的装饰条纹。车厢宽敞,后座铺着天鹅绒坐垫。发动机在车头轰隆隆地响着,冒出一股股烟雾。
伊斯梅尔帕夏坐在车后座,左右两边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宠。
左边是一个切尔克斯女孩,有着深邃的蓝眼睛和金色的头发,穿着薄纱长裙,正用扇子给总督扇风。
右边是一个努比亚姑娘,皮肤黝黑光滑,戴着金色的耳环和手镯,正给总督喂葡萄。
“快点!再快点!”伊斯梅尔帕夏兴奋地大叫,拍打着前座的椅背。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一个奥地利工程师,留着大胡子,穿着工装。他小心翼翼地踩着油门,让车速逐渐加快。
“是,殿下!”
汽车发出刺耳的汽笛声,在广场上加速行驶。
“啊”两个女孩尖叫起来,紧紧抓住总督的骼膊。
“哈哈哈!”伊斯梅尔帕夏大笑,搂住两边的美人,“不要怕!这是最新的科技!奥地利人的杰作!”
切尔克斯女孩娇滴滴地说:“殿下真厉害,连这种神奇的机器都能驾驭。”
努比亚姑娘也献媚道:“殿下是真主选中的人,什么都难不倒您。“
“那是自然!”伊斯梅尔帕夏得意地说,“我可是埃及的统治者,苏伊士运河的建造者!整个欧洲的君主都要敬我三分!”
这辆车就围绕着竖立着伊斯梅尔帕夏骑马雕像的广场转圈。
那座雕像高达五米,用大理石雕成,展现的是年轻时的伊斯梅尔帕夏身穿军装,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军刀指向天空的英姿。雕像底座刻着阿拉伯文:“埃及的光荣,东方的明珠。”
广场周围种着棕榈树和无花果树,有喷泉,有花坛。几个园丁正在修剪草坪,看到总督的汽车经过,纷纷停下手中的活,鞠躬致敬。
“再转一圈!”伊斯梅尔帕夏喊道。
“是,殿下!”
汽车再次加速,发出轰鸣声。
切尔克斯女孩搂着总督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殿下,今晚陪妾身好不好?妾身给您跳新学的土耳其舞—”
努比亚姑娘也不甘示弱,把葡萄送到总督嘴边:“殿下,妾身给您唱歌,您最喜欢听的那首—”
“好好好!”伊斯梅尔帕夏情好,“今晚你们两个起来!哈哈哈!”
两个女孩娇笑着,紧紧依偎在总督身边。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急匆匆地从宫殿方向赶了过来。
“总督阁下!”相亚德帕夏声喊道,“快停下!快停下!”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头上戴着红色的毡帽,满脸焦急。年过五十的他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渗出汗珠。
不过伊斯梅尔帕夏也许是玩得兴起,也许是根本没听见,总而言之一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汽车继续在广场上转圈,发动机轰鸣声盖过了首相的呼喊。
首相里亚德帕夏咬着牙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他已经在广场边上站了五分钟了,一直在挥手呼喊,但总督根本就没注意到他。
该死的!
现在英国人在宫里等着,每一分钟的延误都可能让局势变得更糟。
他不得不对周围的士兵们下命令道:“立刻,拦下总督!”
“呃——”周围的士兵都不大敢动。
他们穿着白色的制服,戴着红色的毡帽,腰间佩着弯刀。此刻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是首相,一个是总督,事实上的埃及统治者。
万一总督事后发怒,他们可就倒楣了。
首相里亚德帕夏跺着脚说道:“这是我的命令!眈误了大事,你们都要去海里喂鲨鱼!”
他平时是个温和的人,很少这样发火。
士兵们被吓了一跳。
“是!”
几个士兵急匆匆地跑上前,挥舞着手臂,站在汽车前方。
“停下!停下!”
奥地利工程师吓了一跳,赶紧踩刹车。
汽车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慢慢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伊斯梅尔帕夏不悦地问。
奥地利工程师指了指前面:“殿下,有人拦车——”
伊斯梅尔帕夏探头一看,看到了满脸焦急的首相。
他的好心情立刻消失了一半。
“里亚德?”
埃及总督伊斯梅尔帕夏非常不悦地下了车,大步走向自己的首相里亚德帕夏。
“怎么了?里亚德帕夏。”他皱着眉头问,“奥斯曼人又来求援了吗?我们不是派了一万人志愿军去了吗?”
自从法国向奥斯曼宣战以来,君士坦丁堡那边就不断派使者来开罗,要求埃及出兵支持。
伊斯梅尔帕夏虽然名义上是奥斯曼素檀的附庸,但实际上早就半独立了。他对素檀的命令一向是阳奉阴违,能拖就拖。
不过这次考虑到局势太严重,他还是象征性地派了一万人的“志愿军”去了巴尔干。
说是志愿军,其实就是一些壮丁,装备差,训练直接没有,去了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不,总督阁下。”首相里亚德帕夏摇头,走到总督身边,压低声音说,“是英国人。英国驻埃及总领事哈珀已经在房间等您一个小时了。真主在上,我们一直在找您!“
“什么事情?”伊斯梅尔帕夏心一沉,“这不在我的日程之内。”
英国人这个时候来,肯定没好事。
“催债。”里亚德帕夏简短地说。
“可是他们和奥地利人、法国人不是组成了三国债务委员会吗?”伊斯梅尔帕夏皱眉,“我们没钱还,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委员会不是已经在管理我们的财政了吗?他们还想要什么?“
自从1876年开始,英法奥三国就组成了所谓的“债务委员会”,接管了埃及的海关收入、税收等主要财政来源。名义上是帮助埃及整理债务,实际上就是直接控制了埃及的钱袋子。
伊斯梅尔帕夏对此非常不满,但也无可奈何。谁让埃及欠了那么多钱呢?
“快走,快走,总督阁下。”里亚德帕夏拉着伊斯梅尔帕夏的袖子,“边走边说。”
“好吧。”伊斯梅尔帕夏叹了口气。
他回头看了看车上的两个女孩,挥挥手:“你们先回去。今晚——今晚再说。”
两个女孩失望地点点头:“是,殿下。”
阿卜丁宫会客厅。
英国驻埃及总领事哈珀不停地翻看着自己的腕表。他已经等了一个小时零十二分钟了。
作为大英帝国的代表,让他等这么久,简直是侮辱。
会客厅很豪华。天花板上吊着水晶吊灯,墙上挂着波斯地毯和油画。地板铺着大理石,窗帘是丝绸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放着茶具和点心。
哈珀坐在长桌一端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叠文档。
他又看了看表。
一个小时十五分钟。
该死的埃及人。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埃及首相和埃及总督伊斯梅尔帕夏终于赶了过来。
“抱歉,哈珀领事。”伊斯梅尔帕夏快步走进来,脸上堆着笑容,“我的秘书没有及时更新我的日程。”
他伸出手,和哈珀握手。
哈珀注意到,伊斯梅尔帕夏的衣服上还有点灰尘,头发也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我已经让侯赛因自裁了。”伊斯梅尔帕夏非常诚恳地道歉。
英国领事哈珀皱了皱眉。
侯赛因是伊斯梅尔帕夏的私人秘书,一个年轻的科普特人,做事一向认真负责。
现在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要被处死?
哈珀对伊斯梅尔帕夏这种随意杀人的行为感到不满。
这些东方的暴君,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神情。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请坐,总督阁下。”英国领事哈珀冷淡地说。
双方落座。
伊斯梅尔帕夏坐在长桌的另一端,首相里亚德帕夏坐在他旁边。
哈珀没有任何寒喧,直接将面前的文档推向了埃及总督伊斯梅尔帕夏。
文档滑过光滑的桌面,停在伊斯梅尔帕夏面前。
英国领事哈珀冷淡地说道:“签了吧,总督大人。”
埃及总督伊斯梅尔帕夏却是接过来,玩笑一样说:“我都没看,怎么签?哈哈哈。”
他拿起文档,开始翻看。
第一页是封面,上面写着:《英埃友好合作协定》。
他翻开第一页,开始看具体内容。
第一条:英国政府将派遣顾问添加埃及内阁,至少担任财政大臣和内政大臣两个重要席位—
第二条:埃及政府同意将亚历山大港租借给英国,租期99年,租金每年1万英镑
第三条:每个埃及政府部门应配备至少一名英国顾问,协助管理日常事务
第四条:埃及军队应聘请英国军官担任高级指挥官和教官,负责训练和指导
第五条:埃及的外交政策应与英国保持一致,重大外交决策需征得英国政府同意
第六条:英国公民在埃及享有治外法权,埃及法院无权审判英国公民第七条:英国商品进入埃及市场享受零关税待遇—
第八条:苏伊士运河,埃及的百分之10股份转让给英国。
(现在,苏伊士运河,埃及有百分之10股份,剩下的奥地利百分之45,法国百分之35,百分之10开放给股民)
伊斯梅尔帕夏只是看了几眼英国领事哈珀递过来的文档,额头上青筋就有些暴起了。
这哪里是什么“友好合作协定”?
这简直就是投降书!
如果签了这个协定,埃及就彻底沦为英国的保护国了。
财政、军事、外交,全都要受英国控制。
他不得不压抑住发怒的心情,尽量平静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贵国难道要吞并埃及吗?素檀陛下也不会同意吧。”
他把文档放在桌上,看着哈珀。
英国领事哈珀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总督阁下,我们没时间陪你闹下去了。
如果你不签,那么请即归还欠我们的4100万英镑的各类贷款。”
“4100万?”埃及总督伊斯梅尔帕夏眼皮挑了挑,“有那么多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声音提高了八度:“我拿到手有没有两千万都不好说!你们这是讹诈!”
这倒不是伊斯梅尔帕夏信口开河。
埃及确实从英国借了很多钱,但中间经过了多层盘剥。英国的银行先扣掉高额的手续费和佣金,然后各种中间商又分一杯羹,最后到伊斯梅尔帕夏手里的,只有名义借款额的一半不到。
但债务却是按照名义金额计算的,而且还要加之高额的利息。
这就是所谓的“高利贷陷阱”
“这是明细。”英国领事哈珀直接又推了一份文档过来。
那是一份厚厚的帐目清单,密密麻麻地列着各种贷款、利息、罚息、复利——
伊斯梅尔帕夏翻了几页,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完全明白,英国人这是在耍赖。
埃及拿到手的肯定没有4100万英镑那么多。
不过各种债务加之利息、复利、罚息什么的,可能确实能凑出这个数目。
毕竟现在埃及的外债总额已经接近9000万英镑了。其中欠英国的大约4000多万,欠法国的3000
多万,欠奥地利的1000多万。
这辈子是还不了了。
要不然也不可能让捎国债务委员会事实上控制了埃及财政。
“有什么好商量啊。”埃及首相里亚德帕夏皮笑肉不笑地说,“丐英帝国一直是埃及最好的朋友。何必如此呢?苏雷陛下也不想看到这样。“
他试图打感情肠。
英国领事哈珀歪歪头,冷冷地说:“要么你们出兵帮助奥斯曼帝国对抗俄国和法国,要么签协议。二选一。”
房间里安静了下刀。
伊斯梅尔帕夏和里亚德帕夏对视了一眼。
出兵?
那是不可能的。
埃及虽然名义上是奥斯曼的附庸,但实际上已经独立运作几十年了。伊斯梅尔帕夏早就在盘算着什么时候正式宣布独立。
现在奥斯曼帝国自顾不暇,正是埃及摆脱控制的好机会。
如这时候丐举出兵帮助奥斯曼,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而且,埃及的军队也不强。虽然名义上有十万唉,但装备落后,训练不足,丐部分只能维持治安,另外,还有吃空饷的存在,估计十万唉可能最多只有六七万唉在岗。
真要跟俄国、奥地利和法国的正规军打,那是鸡蛋碰石头。
但是,签这协定—
伊斯梅尔帕夏看了看文档,又看了看哈珀。
“哈珀先生,”他缓缓说道,“我需要时间考虑。这么重丐的决定,我不能仓促做出。”
“不。”哈珀断然拒绝,“就现在。要么签,要么还钱。”
“可是”
“没有可是。”哈珀打断他,“总督阁下,我必须提醒您,现在的局势非常严峻。法国已经向奥斯曼宣战,俄国和奥地利的军队正在主尔干推进,整东地中海都在动荡。”
他顿了顿:“在这哲情况下,埃及需要一强丐的保护者。而丐英帝国,正是最合适的选择。”
“如个您拒绝我们的善意,”哈珀的语气变得冰冷,“那么我们将采取其他措施刀保护我们的利益。到那时,恐怕就不是签一份协定这么简单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伊斯梅尔帕夏的脸涨得通红。
他想发火,但仍不敢。
因为英国的地中海舰队现在就在亚历山丐港外,随时可以炮轰开罗。
而埃及的军队,根本不不住英国唉。
里亚德帕夏轻轻碰了碰伊斯梅尔帕夏的骼膊,低声说:“殿下,也许我们可以——谈判一下条件?“
伊斯梅尔帕夏看了看首相,仍看了看哈珀。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刀。
“哈珀先,“他说,“这份协定的某些条款,我认为可以再讨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