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美泉宫，1877年3月15日这是一间会议室，会议桌是一张精致的核桃木长桌，上面摆放着精美的茶具和点心。
来自英国、俄国和奥地利的四个大人物围坐在桌边，气氛微妙而紧张。
英国特使索尔兹伯里侯爵是一位五十岁出头的贵族，留着精心修剪的胡须，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礼服。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维也纳特有的花茶，然后放下杯子，微笑着看着对面的三位大人物。
“诸位，”索尔兹伯里侯爵用温和的语气说道，“英国政府认为，奥地利、俄国两国与奥斯曼帝国之间的纠纷应该通过外交途径解决，而不是军事途径。战争只会带来灾难和痛苦，对谁都没有好处。”
“呵。”奥尔洛夫伯爵冷笑一声，脸色阴沉，“谁跟你说我们要用军事途径了？”
这位六十岁的俄国外交官身材高大，留着浓密的白色络腮胡，眼神锐利。他是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亲信，在外交界以强硬着称。
“是奥斯曼人先破坏了规矩，”奥尔洛夫伯爵的语气充满愤怒，“现在，我们保加利亚地区的叛乱还在继续，就是奥斯曼在背后支持。那些土耳其人煽动当地的穆斯林联合保加利亚人对抗俄国的统治，制造暴乱，企图破坏俄罗斯帝国的稳定。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不善的眼神看向索尔兹伯里侯爵，话里有话：“还有某些国家在背后向奥斯曼提供武器和资金，鼓励他们对抗我们。”
英国特使索尔兹伯里侯爵面不改色，仿佛没有听出这话的含义。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可是奥斯曼政府向我们反映，他们已经探查到俄国在保加利亚地区增兵十五万到二十万，奥地利也有十几万部队陆续进入北马其顿地区。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调动，难道你们真的说这只是正常的军事调动？”
“砰！”奥尔洛夫伯爵一拳锤在桌子上，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响声。几名侍者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静静地站在墙边。
“还不是因为保加利亚的叛乱闹得厉害！”奥尔洛夫伯爵怒道，“该死的，如果没有外部支持，我们早就平定那里的叛乱了！那些叛军拿着最新式的英国步枪，用着从君士坦丁堡运来的弹药，你告诉我这不是奥斯曼在背后支持？”
事实上，保加利亚的叛军用的最多的是奥地利的武器装备，主要是这些年奥地利往外输出的武器装备太多了，英国人随手就可以买到一大堆，这些还能简单的挑拨一下俄奥矛盾。
奥地利首相巴赫男爵一直保持着沉默，这时候他笑眯眯地开口了。
“我们的军事调动确实是正常的，”巴赫男爵温和地说，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但眼神却很锐利，“帝国有权在自己的边境地区部署军队，这是主权范围内的事情。”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另外，前任素檀阿卜杜勒·阿齐兹一世陛下无缘无故被废，他的求救信现在就在我们这里。作为一个维护正义和合法性的帝国，我觉得我们有义务帮助这位合法的素檀讨回公道。”
索尔兹伯里侯爵皱了皱眉。他知道这是奥地利人找的借口，谁不知道就是奥地利联合俄国狠狠地打击了奥斯曼帝国。阿齐兹一世被废点的过程确实有很多可疑之处，新素檀穆拉德五世的继位也不够光明正大。
“这些问题都可以通过谈判解决啊，”索尔兹伯里侯爵换了一个策略，语气变得更加诚恳，“诸位，我们都是文明国家，应该用文明的方式处理争端。只要你们将军队撤回去，英国愿意担任调停人，帮助各方达成一个公平的协议。”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边境地区保留三到四万人就足够了，这是正常的边防力量。但现在你们集结了几十万大军，这难免让人担心你们的真实意图。”
坐在巴赫男爵旁边的奥地利外交大臣施墨林伯爵这时候终于开口了。
“特使先生，”施墨林伯爵平静地说，“我们两国的要求已经很明确地提出了。第一，奥斯曼帝国需要赔偿两千万英镑，用于补偿那些遭受迫害的天主教徒和东正教徒。这些无辜的平民在奥斯曼的统治下遭受了无数苦难，他们的财产被掠夺，他们的家园被烧毁，他们的亲人被杀害。两千万英镑，这已经是很克制的数字了。”
“第三，”施墨林伯爵看了一眼旁边的俄国特使，“我国认为俄国提出的关于亚美尼亚和佐治亚地区的要求也很合理。那些地区的东正教徒长期受到压迫，他们有权获得自治或者独立。”
合理个屁！索尔兹伯里侯爵在内心腹诽。亚美尼亚和佐治亚如果独立或者自治，实际上就等于落入俄国的势力范围。这会让俄国在高加索地区的影响力大增，严重威胁英国在波斯和中亚的利益。
但他表面上依然保持看礼貌的微笑：“关于这些要求，我觉得我们可以逐一讨论。阿齐兹一世陛下的问题。”
奥尔洛夫伯爵冷笑：“那是你们英国人的说法。，阿卜杜勒·阿齐兹一世陛下身体健康，精神正常，是被人软禁在伦敦。你们所谓的御医诊断不过是为新素檀的非法统治背书而已。”
索尔兹伯里侯爵没有理会这个指责，继续说：“至于赔款的问题，我觉得我们可以商议一个更合理的数字。两千万英榜对奥斯曼帝国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他们的国库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迫害，我们也需要更多的证据。”
他停顿了一下，试探性地提出：“例如，减少到三百万英镑？这个数字奥斯曼政府可以接受，而且也能体现对受害者的补偿。”
“三百万？”首相巴赫男爵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特使先生，您是在开玩笑吗？我们掌握的证据显示，仅仅在东马其顿地区，就有超过十万天主教徒和东正教徒被杀害或驱逐。他们的财产损失保守估计就超过一千万英镑。您居然提出三百万的赔偿？这是对死难者的侮辱。”
难不成这些教徒一人身上能有一百英镑？想想都不可能，狮子大张口了，这是。
但英国特使还是报以微笑。
奥地利的外交大臣施墨林伯爵补充道：“而且，特使先生您似乎忘记了一点。我们提出这些要求，不是在乞求奥斯曼的施舍，而是在给他们一个避免战争的机会。如果奥斯曼政府拒绝我们的合理要求，那么我们将不得不采取其他手段来维护我们的利益和保护受迫害的教民。”
俄国特使奥尔洛夫伯爵重重地点头：“没错。俄罗斯帝国作为东正教世界的保护者，绝不会坐视数百万东正教徒在奥斯曼的暴政下受苦。如果外交途径无法解决问题，我们有一百种其他方式。”
索尔兹伯里侯爵意识到谈判陷入了僵局。
这三个人显然是商量好了的，他们的要求如此之高，根本不是真心想要通过谈判解决问题。他们想要的是战争，或者至少是以战争威胁来获得最大利益。
“诸位，”索尔兹伯里侯爵换了一个角度，“我必须提醒你们，英国政府对地中海地区的稳定有着重要关切。如果这一地区爆发大规模战争，我们不会袖手旁观。英国地中海舰队目前就在达达尼尔海峡附近进行演习，我们有能力也有决心维护该地区的和平。”
这是一个明确的威胁。
巴赫男爵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但这次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哦，我们当然知道英国航队在那里。十九艘铁甲航，确实很有威镊。但特使先生，您似乎忘记了，这主要是一场陆地战争。您的舰队可以在海上游弋，但它们能阻止我们的陆军进军君士坦丁堡吗？“
索尔兹伯里侯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璨烂：“哈哈哈，巴赫阁下真会说笑。“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们都是文明人，何必动不动就谈打仗？和平才是大势所趋嘛。“
他放下茶杯，语气变得平和：“三位，让我坦率地说一一关于俄国提出的亚美尼亚和佐治亚问题，英国政府认为完全可以商议。那些地区的东正教徒确实应该获得更多自治权，甚至独立也不是没有可能。“
奥尔洛夫伯爵的眉毛挑了起来。
“不仅如此，“索尔兹伯里侯爵继续说，“东马其顿的问题，我们同样可以讨论。如果当地居民确实遭受了压迫，给予他们适当的自治，或者划归保加利亚自治公国，英国都可以考虑支持。“
奥地利首相巴赫男爵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惊讶：“那么：赔款的问题呢？“
“如果奥斯曼愿意割让这些土地，“索尔兹伯里侯爵沉吟片刻，“赔款可以大幅减免，甚至完全免除。失去那么大片领土，本身就是巨大的损失了。“
他停顿了一下，抛出更诱人的条件：“另外，奥斯曼帝国境内剩馀的东正教徒和天主教徒的管理权、保护权，也可以一并交给你们。俄国成为所有东正教徒的保护国，奥地利成为所有天主教徒的保护国。这样你们就有权过问那些教民的待遇，确保他们不再受迫害。你们觉得如何？“
条件实在太优厚了。不仅能获得亚美尼亚、佐治亚、东马其顿等大片领土，还能获得对奥斯曼帝国境内数百方教民的保护权一一这实际上等于随时可以干涉奥斯曼内政的借口。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奥地利首相巴赫男爵、外交大臣施墨林伯爵和俄国特使奥尔洛夫伯爵都是身经百战的外交老手，他们很清楚天上不会掉馅饼。英国人如此慷慨，背后必有图谋。
一分钟后，巴赫男爵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这位英国特使是在拖延时间吗？好让奥斯曼帝国备战？不过这段时间，俄、奥两国也可以继续备战。还是想用这些条件换取两国放弃夺取君士坦丁堡和独占海峡的企图？毕竟刚才的所有条件里，都没提到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英国真愿意白纸黑字签约，将这些写进国际条约，不打仗也未尝不好。战争有风险，开支巨大。若能通过外交手段达到部分目标，也算一种胜利。更重要的是，有了对教民的保护权，就等于有了随时开战的借口。只要奥斯曼稍有闪失，两国就能以“保护教民“为名出兵。这是个长期的战略优势。
巴赫男爵清了清嗓子：“特使先生，您的条件确实很有诚意。不过，贵国毕竟不是奥斯曼帝国，无权代表他们做承诺。“
他顿了顿：“我建议让奥斯曼派全权特使来维也纳或其他中立地点正式谈判。如果能达成协议，写进条约，就可以避免战争。“
他的语气变得庄重：“战争也是我们的皇帝陛下所不愿见到的。尽管成千上万的天主教徒和东正教徒在奥斯曼暴政下受苦，但陛下仍愿给他们和平解决的机会。这是因为陛下是仁慈的君主，深知战争会带来痛苦。所以尽管我们有充分理由和足够实力赢得战争，陛下仍然选择了和平。“
施墨林伯爵也适时地补充：“是的，奥地利帝国向来是欧洲秩序的维护者，是国际法和公理的支持者。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那些受压迫的无辜民众，为了维护基督教文明的尊严，为了让正义得到伸张。“
奥尔洛夫伯爵点头附和：“俄罗斯同样如此。沙皇陛下作为东正教世界的保护者，有责任拯救那些在暴政下呻吟的东正教徒。但陛下也热爱和平，若能通过谈判解决问题，自然最好。
索尔兹伯里侯爵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看着这群一边策划瓜分领土、一边把自己打扮成道德楷模的家伙，内心感到一阵恶心。但作为资深外交官，他脸上依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说得对。正义和道德，正是我们所有文明国家应该追求的。“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关于召开正式会议的建议，我完全赞同。我会立即向伦敦发电报，同时也会联系君士坦丁堡，说服奥斯曼政府派出全权代表。我相信，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下，我们一定能够达成一个公平合理的协议。“
他话锋一转：“不过，为了营造良好的谈判氛围，各方都应该做出姿态。英国地中海舰队将撤离奥斯曼海域，返回马耳他或直布罗陀。作为回应，俄奥两国也应该在边境减少一半的军队。你们觉得呢？“
他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看着三位谈判对手。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巴赫男爵和施墨林伯爵交换了个眼神。撤军一半不算过分，他们本来集结的军队就远超边防需要。即使撤走一半，仍有七万大军在边境。而且按照奥地利的铁路系统，这些部队可以在一周内重新调回。
“就这样？“俄国特使奥尔洛夫伯爵突然发出两声冷笑，用力敲了敲桌子，发出沉闷的响声。
所有人都看向他。
奥尔洛夫伯爵眯起眼睛，语气强硬：“如果我们要减少军队，那么奥斯曼人也必须做出承诺。他们需要保证在谈判期间，不会向保加利亚的叛乱分子提供任何帮助一一无论是武器、弹药、资金还是其他物资。“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而且，奥斯曼军队也要从保加利亚边境后撤至少三十公里。如果他们继续在边境集结重兵，我们凭什么要撤军？“
索尔兹伯里侯爵皱了皱眉。让奥斯曼保证不支持叛乱还好说，但让他们从自已领土上后撤军队，这触及主权问题了。不过仔细想想，这要求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关于保加利亚，“他谨慎地说，“我可以向君士坦丁堡转达。但你们也要理解，奥斯曼政府一直声称他们并未支持任何叛乱分子，认为保加利亚的动乱完全是俄国造成的。
“那是他们的谎言！“奥尔洛夫伯爵怒道。
“我知道，我知道，“索尔兹伯里侯爵做出安抚的手势，“我只是说明他们的立场。
但无论真相如何，为了达成协议，我可以要求奥斯曼政府在会议期间保持最大程度的克制，不采取任何可能被解读为支持叛乱的行动。这样可以吗？“
奥尔洛夫伯爵沉默片刻，看向巴赫男爵和施墨林伯爵。
巴赫男爵微微点头：“这要求合理。我们要展示诚意，奥斯曼人也该展示诚意。特使先生，请转告君士坦丁堡，会议期间，奥斯曼军队应从与我们接壤的边境后撤，保持防御态势，不要有挑性军事行动。“
施墨林伯爵补充：“而且奥斯曼必须明确承诺，谈判期间不向任何叛乱组织提供支持。若发现违反，会议立即终止，我们保留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的权利。“
“可以，“索尔兹伯里侯爵终于点头同意，“我会向君士坦丁堡转达这些要求，并且强烈建议素檀政府接受。为了和平，为了避免一场可能摧毁整个地区的战争，我相信他们会做出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