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2年5月1日,奥地利的伦巴第-威尼西亚王国,米兰。
清晨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米兰北部火车站的月台上异常安静。
这座建于二十年前的车站平日里熙熙攘攘,来自威尼斯、维也纳、慕尼黑的列车川流不息,但今天,整个车站已被军队封锁。
身着灰色军装的奥地利士兵在各个出入口站岗,他们的剌刀在晨光中闪着寒光。
月台正中央停靠着一列非同寻常的列车。漆黑的车身上装饰着金色的滚边,每节车厢的侧面都镶崁着哈布斯堡王朝的双头鹰徽章。这是皇家专列,通常只有皇帝弗朗茨出行时才会动用。
“第三小队,去检查货运区!”一位满脸胡须的上尉大声吆喝着,“记住,任何可疑人员都要盘查!”
“是,上尉!”士兵们齐声应答,脚步声在空旷的月台上回荡。
另一位年轻的上尉正在向他的部下训话:“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天的任务是保护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的安全,谁要是出了纰漏,军事法庭见!”
士兵们紧张地握紧手中的步枪。实际上,皇帝此刻正在维也纳的霍夫堡宫批阅文档,但这个秘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四轮马车缓缓驶入车站。车夫跳下来,躬敬地打开车门。先下来的是两个身着黑色大衣、头戴礼帽的男人,他们警剔地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才示意车内的人下来。
随后走下马车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他身材适中,留着精心修剪的胡须,眼神中透着疲惫却又不失锐利。鲁埃一一法兰西第二帝国的参议长,或者说,前参议长。
但他还是拿破仑三世最内核的幕僚和支持者。就在一周前,拿破仑三世亲自召见了他,恳求这位老友再次为帝国效力。面对皇帝的请求和帝国的危机,鲁埃毫不尤豫地辞去了参议长的职务,接受了这个任务一一作为特使与普鲁土人谈判。
一位身着奥地利宫廷制服的侍从快步走来,向鲁埃一行人鞠躬:“欧仁阁下,请跟我来。”
他们穿过守卫森严的月台,登上了皇家专列。车厢内部的奢华令人惊叹一一天鹅绒的座椅、水晶吊灯、镀金的装饰,墙上挂着的不单单是历代君主的画象,还有一些重要战役、将军、政治家的肖象画,这倒是让鲁埃感到有些奇怪。他们一直走到列车最中央的会议车厢。
侍从推开橡木门,低声说道:“欧仁阁下,请您稍等片刻,另一边的人大概五分钟之内就到了“非常感谢您。”鲁埃点头致意。
侍从退出后,法国代表团的成员们开始忙碌起来。鲁埃的副手,卡马文加男爵一一一位四十出头、面容严肃的外交官一一正指挥着助手们整理文档。包括地图、条约草案、军事报告,
每一份都可能决定法国的命运。
卡马文加男爵一边检查文档,一边皱着眉头说道:“参议长阁下,皇帝陛下那边的命令是希望我们能达成不割地的条款。但是以威廉那个禀性,现在普鲁士人又是上风,怎么可能做得到呢?他们将军战场上得不到的,让我们这些外交官怎么办得到。”
“办不到也要办,这是我们的责任。”鲁埃紧感着眉头,目光扫过桌上的地图一一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看普军的推进路线,“皇帝陛下希望我们能和普鲁士达成1859年和奥地利那样的协定,实在不行割地,那也要换地,至少国内要以此来维稳。”
1859年的法奥协定,那是外交史上的一个奇迹。当时法国在意大利战场上先胜后败,本土又被普鲁士王国偷袭,但奥地利却抛出了橄榄枝,双方达成了一个面子上过得去的协议一一法国虽然失去了大部分洛林地区和巨额赔款,但获得了奥地利的外交支持,更重要的是,换来了撒丁王国和几个意大利邦国。
这种情况在欧洲外交史上极为罕见,恐怕只有七年战争时俄国沙皇彼得三世突然倒戈支持普鲁士能与之相比。
听到1859年协定,几个正在整理文档的年轻助理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彼此交换着忧虑的眼神,当时可太奇怪了。
“可是——”卡马文加男爵还想说什么。
“尽量争取。”鲁埃摆了摆手,示意副手别说丧气话了,“阿道夫·梯也尔(反拿破仑派)那边在联系共和派、波旁派了,巴黎有可能会爆发内乱,皇帝陛下现在需要一场胜利,那怕是外交上的和平也是胜利。”
法国的兵工厂正在日夜不停地生产新式武器一一仿制的阿姆斯特朗后膛炮。12磅和20磅口径的火炮正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另外,新兵也不断地在战火中成长。
另外,现在国内这么多反对派,要是再没有什么好消息,陛下那边可能会出大乱子。
该死,当时就应该下脏手除掉阿道夫那几个麻烦的家伙。
欧仁鲁埃摇摇头,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等后面再处理那帮捣乱的家伙,这次全部进监狱,判个一百年有期徒刑(法国人还是很文明的,没打算直接乃一组特),现在他必须集中精力应对即将到来的谈判。
是了,这个地方就是奥地利邀请两国进行和平谈判的地点了,而且奥地利明面上是不会干涉两国谈判,只是提供了这节皇家车厢,连外面的警卫们都认为他们在执行护卫皇帝和皇后的任务。
突然,走廊上载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门被推开,另一位奥地利侍从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行普鲁土人。领头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着普鲁士军官制服,外面套着一件剪裁考究的燕尾服。他身材高大,金发已经有些花白,脸上带着日耳曼人特有的严肃表情。
第一天的谈判无疾而终,这很正常。普鲁士要求得到马恩省,同时要求20亿金法郎的战争赔款和卢森堡大公国的管理权。
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政治家和历史学家,梯也尔凭借其敏锐的政治嘎觉和对欧洲局势的深刻理解,坚决反对与普鲁士开战或者是挑起摩擦。他在议会中多次发表演说,警告法国军队尚未做好充分准备,而普鲁士的军事实力已今非昔比。关于洛林地区的争端,他主张通过外交谈判解决,而非诉诸武力。
然而,在当时狂热的民族主义情绪笼罩下,梯也尔的理性声音被淹没在一片战争叫嚣声中。巴黎街头的报纸把他描绘成懦夫和卖国贼,愤怒的民众向他的住处投掷石块,更有人寄来了刀片,威胁要对这个“法兰西的叛徒”进行制裁。
不过现在嘛,战争进行到这里,很多人认为梯也尔先生才是真正有见识的人,至少比奥利维耶那个拍马屁的首相强得多。
费里耶尔城堡,这座属于罗斯柴尔德家族巴黎分支的豪华庄园,半个月前,阿尔方斯·德·罗斯柴尔德在这里热情地接待了阿道夫·梯也尔,从那时起,这座远离巴黎喧嚣的城堡就成了反对派政治家们的秘密聚会地。
会客厅里,水晶吊灯投下柔和的光芒,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外界的纷扰隔绝。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蒙,这位温和的共和派政治家,放下手中的雪茄:“诸位,
我们必须面对现实。继续打下去只会让法国流更多的血。我们需要在还有谈判筹码的时候,争取一个体面的和平。”
“体面?”甘必大冷笑,“当敌人的铁蹄踏遍法兰西的土地时,哪里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梯也尔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直到此时才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品了一口:“甘必大,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普鲁士人知道他们占据优势,威廉一世和安东亲王不会轻易松口的。”
“那我们就这样任人宰割?”甘必大握紧拳头。
“不,”梯也尔摇摇头,“我们需要盟友。”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罗斯柴尔德走了进来。
“先生们,”阿尔方斯脸上带着那种只有在谈判桌上才会出现的微笑,“我刚收到一封来自伦敦的电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让我先卖个关子,其实我们都知道,诸位。目前的情况这对拿破仑三世不是好事,对我们却是。”
阿尔方斯似乎完全没有被甘必大的敌意所影响,他慢条斯理地走到房间中央,手中把玩着一枚特殊的金币:“我直说了吧。”椅背上,“内森·迈尔·罗斯柴尔德(伦敦分支的继承人)给我发消息,英国人希望见到一个跟英国关系友好的国家。”
“呵呵,这对法国好象也是坏事。”必大语气讽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输给普鲁士是我们战场上出了问题,这时候英国好象要趁火打劫啊。”
“不不不,我亲爱的甘必大先生。”罗斯柴尔德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是雪中送炭,无论是对法国还是你们。”他特意在“你们”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蒙不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其他几位共和派人士也都屏住了呼吸。重点来了。
“梯也尔先生,”罗斯柴尔德将目光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老政治家,“您现在在奥尔良派中有着巨大影响力,同时在共和派中也已经创建了关系,想必下一任首相又或者总理就是您的。”
梯也尔放下咖啡杯,杯子与碟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缓缓摘下眼镜,用手帕仔细擦拭着镜片:“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阿尔方斯将金币一抛,然后接住,边玩着这个游戏,边淡淡的说道:“英国人要求我们割让一半的法属圭亚那,退出摩洛哥,他们会全力支持您创建新的政府,无论是奥尔良新王朝还是:”
“共和国。”
话音刚落,甘必大等几个共和派的领袖眼晴都亮了起来,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梯也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