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869年5月到1870年3月，普法之间的舆论战是愈演愈烈。
弗朗茨坐在霍夫堡皇宫的书房里，手中握看最新的法国报纸，压抑看自己的笑容，嘴角都弯了起来。
他发誓他没太多干预这种事情，他在普鲁士跟法国控制的报纸也就发了几篇社论，放在巴黎这种热烈的讨论中连个水花都没出来，完全被淹没在了民族主义的汪洋大海中。
没办法，普法两国的仇可太深了，从拿破仑战争到奥撒法战争再到前不久的边境冲突，民间中收复洛林、阿尔萨斯的声音从来就没有停下过。每一次与普鲁土的摩擦，都会唤起法国人心中那种深深的屈辱感和复仇欲望。
而等到1869年西班牙议会选举霍亨索伦家族的利奥波德亲王为西班牙国王的时候，这个反普风潮再创新高。整个巴黎仿佛被点燃了火药桶，各大报社的印刷机昼夜不停地运转着。
一封来自马德里的电报终于确认了其他媒体今早公布的消息，我们终于知道普利姆元师究竟选了哪位神秘兮兮的候选人，以代替伊莎贝拉女王留下的王位。
他选择的是霍亨索伦家族的一位亲王，而霍亨索伦家族正是夺走法国神圣不可分割领土一一洛林和阿尔萨斯，的敌人。霍亨索伦家族干的狗屎勾当不仅仅威胁法国，而且威胁欧洲的和平！
任何一个头脑理智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对法兰西帝国的公然挑，是对欧洲均势的恶意破坏！
《法国世界箴言报》
据线人报告，利奥波德亲王欣然接受了王位，但他们可能担心法国的强烈反应，而没有通过官方消息宣布这件事，也许他正和他的妻子一并通过维也纳、威尼斯的铁路，然后转轮船抵达西班牙，他们想要偷天换日！而明智的法国人早已识破这一阴谋！法国驻普鲁士大使贝内德蒂伯爵据悉已经在柏林王宫跟威廉一世陛下会面，让我们看看这些普鲁土人会做什么反应。他们还会继续装聋作哑吗？
《世纪报》
这会是西班牙人民的选择吗？不，至少我，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的勒克莱尔教授不这么认为，这更可能是西班牙议会中的某些议员被卑劣收买的证据，我非常不理解普利姆元师为什么会同意这件事：当然，身为高素质而且热爱和平的法国人，我们需要澄清这样一种态度，虽然我们不希望看到一个霍亨索伦家族成员继承西班牙的王位，但若是我们秉看对西班牙人的尊重，相信我们也一定能藏住我们的坏脾气。希望西班牙议会不要做错选择，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法兰西公民报》
我们有充足的证据表明普鲁士政府自很久以前就打算将西班牙王国收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早在伊莎贝拉女王执政期间，普鲁士就试图就此问题与她谈判，想要创建反法的某种联系，以此来东西夹击伟大的法国。
而伊莎贝拉女王很明智的拒绝了这些谈判，在这些谈判失败后，普鲁土势力又从中作票，我们有证据表明他们在推翻伊莎贝拉女王的革命中掺了一脚。秉着我们的荣誉。我们不得不承认普鲁士的爱国者很有恒心。接下来，柏林的执政者又开始对西班牙临时政府下手。据悉，一开始霍亨索伦家族的人并不在候选人的席位上，而在挤掉了几位候选人之后，他们总算能把自己家的亲王搬出来了。
《巴黎辩论报》
我们容忍了普鲁士重新划分了德意志的势力范围！我们甚至容忍了三百方法兰西同胞留在普鲁士境内！我们的银行家在普鲁士有上亿法郎的投资，我们给普鲁士的经济发展注入了动力，而我们换回来的是什么呢？只有可耻的背叛！现在，他竟然想要把霍亨索伦家族的人送上西班牙王位。
法国永远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法国只不过是希望西班牙的君主是法国人的朋友罢了。这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吗？普鲁士休想得逞！法兰西人的温柔是有限度的，法兰西人将会用铁与血教会普鲁土人应有的尊重！
《费加罗报》
这些煽动性的报道如火如荼地传播着，很快就从报纸的墨迹变成了街头巷尾的怒吼。7月6日下午，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的大礼堂里挤满了愤怒的学生们。年轻的政治学教授达尔贝走上讲台。
“同学们！”达尔贝高声说道，“我们不能坐视普鲁士对法兰西的挑畔！霍亨索伦家族想要用西班牙王位来包围我们伟大的祖国，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呼喊声。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学生站了起来：“教授，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我们要让全巴黎，全法国都听到我们的声音！”达尔贝挥舞着拳头，“让我们走上街头，用我们的血性告诉普鲁士人，法兰西的青年不会屈服！”
就在这时，礼堂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年轻的邮递员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他手中挥舞着一份电报，脸色涨得通红：“最新消息！最新消息！普鲁士国王拒绝了我们的要求，他们的外交官甚至在柏林王宫的宴会上公然羞辱了我们的大使！”
礼堂里瞬间爆发出愤怒的咆哮声。有学生直接跳上了椅子，挥舞着拳头；有人撕碎了手中的书本，碎片如雪花般飘洒。
“这是战争的信号！”一个黑发学生声嘶力竭地喊道，“他们这是在向整个法兰西宣战！”
达尔贝教授努力维持秩序，但显然他自己也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他重重地拍了拍讲台：“同学们！现在不是乱的时候！我们要用行动来回应这种羞辱！”
几分钟后，上百名学生从师范学院鱼贯而出，他们手中举着法国三色旗，喊看口号向市中心进发。队伍越走越长，沿途不断有市民添加进来。
在拉丁区的石板路上，队伍遇到了一群从索邦大学赶来的学生。两支队伍汇合时，人群中响起了更加热烈的呼声。一个神学院的学生高举着十字架，大声喊道：“上帝与法兰西同在！”
当他们路过圣雅克街的一家咖啡馆时，里面的客人们纷纷涌出来。咖啡馆老板则是直接关上了店门，摘下围裙添加了队伍。“我的两个儿子都在军队里！“他边走边激动地说，“如果普鲁土人敢来，我们就让他们尝尝巴黎人的厉害！”
当队伍来到巴士底广场时，学生们自发地围成一个大圆圈。一个师范学院的学生跳上了广场中央的一块石头，开始指挥大家唱起了《马赛曲》。
拿起武器，公民们！
排好你们的队伍！
前进！前进！
让敌人的污血浇灌我们的沟渠！
这时，从圣安托万街口的方向，传来了另一阵歌声。人群转过头去，只见七八个穿着第一帝国时期军装的老人，挺胸抬头走了过来。他们的军装都已经褪色，但依然笔挺，有的胸前有好几种战功勋章，有的只有一顶熊皮帽。
为首的老人走近时，人们才看清他的右臂是空的一一那只袖子被整齐地别在胸前。他的左手高举着一面法国三色旗，旗杆在他略显颤斗的手中依然挺立。
老兵们走到学生队伍前，为首的老人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孩子们，我叫皮埃尔·杜马，曾经在吕岑为皇帝而战，在这条手臂上留下了普鲁土人的·纪念品‘。”他抬起空荡荡的右袖，“今天，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和你们一起，为法兰西的荣誉而站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老兵拄着拐杖，但依然挺直腰板：“我是老近卫军的马丁，在滑铁卢见证了皇帝最后的荣光。普鲁士人以为我们老了，以为法兰西衰落了，让他们看看错得有多厉害！”
学生们自动让开一条路，老兵们缓缓走到队伍的最前面。当杜马老人和贝尔纳学生并肩站立时，整个广场安静下来。年轻的声音和苍老的声音开始交融，一代人的激情与另一代人的经验在这一刻完美结合。
杜马举起那面旗帜，用尽平生力气喊道：“为了法兰西！为了荣誉！”
“为了皇帝！”老兵们齐声回应。
“为了法兰西！“所有人一起高呼。
唱了大概二十几分钟之后，然后是不断有人站在高处演讲着，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站在前面的年轻人喊道：“我们不能只在这里唱歌！我们要让普鲁土人知道法兰西人民的愤怒！”
“去普鲁士大使馆！”人群中有人喊道。
“对！去大使馆！让他们听听法兰西的声音！”
队伍重新整理队形，在杜马和儿位学生领头者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向看位于圣奥诺雷街的普鲁士大使馆进发。沿途越来越多的巴黎市民添加进来，队伍从最初的几百人扩大到了上千人。
当他们转入圣奥诺雷街时，远远就能看到普鲁士大使馆那座庄严的灰色建筑。大使馆门前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十几名法国土兵端着最新的夏塞波步枪站成一排。但奇怪的是，这些士兵的表情并不严厉，反而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队伍在距离警戒线约二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老人拄着拐杖走到最前面，他看着那些年轻的士兵，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同胞们！”杜马向警戒线后的士兵们说道，“我们不是来惹事的，我们只是想让普鲁士人听到法兰西人民的心声！”
就在这时，贝尔纳再次开始指挥大家唱起了《马赛曲》。这一次，歌声更加整齐，更加有力。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一一警戒线后的几个年轻土兵不自觉地开始轻声哼起了旋律。
“前进吧，祖国的儿女，
光荣的日子已来临”
一个年仅十七岁的新兵忍不住跟着哼了起来，他的声音虽然轻微，但还是被站在他身边的中士听到了。
警戒队长是一个严厉的老军官，他注意到了手下的异动。他狼狠地瞪了那个年轻土兵一眼，年轻人立刻闭上了嘴，但他的眼中依然闪铄着某种光芒。
队长快步走到队伍末尾，低声对一个机灵的士兵说道：“马上去司令部，报告这里的情况。记住，要快！”
那个士兵点点头，悄悄离开了警戒线，向着军区司令部的方向跑去。
而此时，在普鲁士大使馆厚重的石墙后面，气氛截然不同。
俾斯麦先生已经待在大使馆很久了，没出去参加宴会、舞会了，大使馆外面法国特意派了一个排的法军宪兵站岗，生怕真的出点什么事情。
就这，普鲁士大使馆时不时还会接到什么臭鸡蛋、烂菜叶什么的。宪兵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些人别真冲动做什么不理智的事就行了，要不然他们还要担责。
他现在站在二楼的办公室里，通过厚重的窗帘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尽管他面色铁青，但他的眼神依然冷静而锐利。
外面《马赛曲》的歌声清淅地传了进来，即使隔着厚重的墙壁，那种激昂的情绪依然让人感到震撼。
俾斯麦的年轻秘书紧张地在房间里步，不时地向窗外张望。
“大使先生，”秘书忧虑地说道，“外面的人群越来越多了。换个地方？
俾斯麦冷冷地哼了两声，没有回头：“哼，我们哪也不去。这里是普鲁士王国的大使馆，按照国际法，这里就是普鲁士的领土。他们想怎么样？进来砍死我吗？”
他转过身来，那双深邃的蓝眼睛中闪铄着不屑的光芒：“如果他们真敢冲进来，那就是对普鲁士主权的侵犯，我们就有了最好的开战理由。”
秘书看到俾斯麦如此镇定，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继续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俾斯麦走到窗边，从怀中取出一支古巴雪茄，慢慢点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青灰色的烟雾在办公室里缓缓升腾。外面的歌声似乎更加响亮了，但他的表情却越来越平静。
抽了儿口雪茄后，俾斯麦突然走到他那张巨大的橡木办公桌前，铺开一张空白的信纸，拿起鹅毛笔开始书写。
秘书好奇地凑过来：“大使先生，您在写什么？”
“什么？”汉斯吃了一惊，“可是，这不是正合了法国人的意愿吗？”
俾斯麦停下笔，看了秘书一眼：“你以为这就完了？”他继续写道，“我还要建议亲王，为了表示诚意，普鲁士可以考虑归还洛林的部分土地，与法国进行边境谈判。当然，我们不可能归还所有的土地，但可以进行交换，比如用一些殖民地：：”
“大使先生！”秘书的声音都变了，“您这是建议国王陛下向法国屈服吗？”
俾斯麦放下笔，重新点燃已经熄灭的雪茄：“屈服？不，这叫策略。“他走到墙上挂着的欧洲地图前，“你看，如果现在普法开战，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秘书困惑地摇摇头。
“奥地利。”俾斯麦用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奥地利帝国，“奥地利会置身事外，成为仲裁者。他们会在我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坐收渔利。而英国和俄国也都会乐见其成。”
他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写信：“但是，如果我们暂时退让，让法国人觉得他们胜利；了，王国就会得到时间发展，我们新得到的领土最久的也不超过十年时间，需要时间集成。”
“而且，后面的事情谁好说呢？法国这么咄础逼人，搞不好，欧洲会出现新的反法同盟，到时候才是我们的机会。现在的普鲁士，最好再等等，等到最好的时机，将这只高卢鸡变成再也不能威胁我们的和平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