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潜艇里，一片死寂。
老王团队的三个人，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工作的。他们像第一次进城的孩子，贪婪地看着窗外的每一寸光影。
直到老王那台专业相机的屏幕，亮了一下，才把众人从梦境中拉了回来。
“都醒醒！”老王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几分沙哑和无力，“开工了。”
“开……开工？”小马结结巴巴地问，“王哥，这……这怎么拍？我那台御3 pro，最大光圈f18，根本拍不出这种月光的质感！全是噪点！”
“不能用无人机。”老王想都没想就否决了，“任何现代机械的引擎声，都会破坏这里的神性。”
“那……那拍人呢？我带了反光板。”晴晴提议，“找个模特，穿上汉服，拍一组‘月下仙子’？”
“不行。”老王再次摇头，“任何人出现在这个画面里，都是一种污染。你比得上那条美人鱼吗？”
晴晴不说话了。
团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眼前的美景，过于完美。完美到任何一丝人为的加工，都显得多余，甚至是一种亵渎。
“王哥，那我们到底拍什么？”小马彻底没辙了。
老王沉默了许久。
他看着窗外那轮完美的圆月，和湖面倒映的另一个月亮，缓缓地关掉了自己相机的电源。
“这地方，怎么拍都是错的。”
“我们加东西，是亵渎。”
“我们减东西，是无能。”
就在团队的士气，即将跌入谷底时。
一个安静的声音，从他们潜艇的通讯频道里，响了起来。
“那就不要去‘拍摄’它。”
众人一愣，这才发现，另一艘同样透明的潜艇，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飘到了他们旁边。
刘楚正静静地坐在里面，看着他们。
“去‘记录’它。”
“记录风吹过水面的样子，记录月光移动的轨迹，记录那条蓝鲸每一次的呼吸。”
“记录它本来的样子。”
刘楚的潜艇，悄然离去。
“月明”内湖，再次恢复了宁静。
“都听明白了？”老王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冷静和决断。
“明白了！”小马和晴晴齐声回答，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
“行动。”
三个人，不再讨论。他们乘坐潜艇，分别去往了三个不同的预设机位。
老王，选择了正对着月亮升起方向的一片开阔水域。他没有再拿出相机，而是架起了一台电影级的延时摄影机。他将机位固定，设置好参数，然后便盘腿坐在潜艇里，一动不动。
他的镜头，对准的不是月亮，也不是美人鱼。
而是那片如镜的湖水。
他要拍的，是月亮和星辰的轨迹，在那片水面倒影中的，完整呈现。从月升，到月落。
晴晴，则将潜艇，停在了离那块中心巨礁最近的地方。
她换上了最长的焦段。她的镜头里，没有全景，只有特写。
她花了半个小时，只为了将焦点，精准地对在那美人鱼投影的、半透明的蓝色发丝之上。
她要等的，是风吹过时，那些“发丝”最细微的光影变化。是那条蓝鲸从后方游过时，巨大的阴影，在那张绝美侧脸上，留下的那一瞬间。
小马，则去往了环形礁石带的最边缘。
他选择了一个极低的角度。他的广角镜头里，近景，是犬牙交错的黑色礁石剪影。远景，是那轮悬于湖面的明月。
他要的，是那份天地间，孤寂、永恒的几何构图。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
三艘潜艇，如同三颗沉入梦境的琥珀，静静地悬浮在各自的位置。
他们不再是摄影师。
他们是，时间的猎人。
虚拟的月亮，在天边融化。
那空灵的箫声，也随之消散。
世界，陷入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与寂静。
老王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关掉了延时摄影机。
晴晴放下了相机，不停地揉着自己早已僵硬的脖子。
小马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流了出来。
三艘潜艇，在预设的程序下，开始缓缓地向着来时的码头驶去。
“收工吧。”老王揉着酸痛的眼睛，声音里全是疲惫。
小马打着哈欠，正准备关掉设备电源。
“等等！”
老王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他死死地盯着潜艇侧前方，那片正在发生剧烈光影变化的天空。
东方那片环形礁石带的最高处，出现了一抹微弱的金色光边。
“掉头！快！回去！”老王对着通讯器低吼，声音嘶哑。
三艘正在返航的潜艇，立刻停止前进，重新转向了湖心。
光边迅速扩大，渲染开来。
真实的太阳，升起来了。
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像一支金色的利箭，射在湖中央那尊美人鱼投影的脸上。
美人鱼那张原本原本由清冷月光构成的脸，瞬间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她半透明的身体在晨光中开始变得更加稀薄，仿佛即将羽化而去。
“拍下来！”
几乎是本能反应，三个熬了一整夜、身体早已到达极限的摄影师，再次举起了手中的设备。
小马的广角镜头里，太阳从礁石的剪影后喷薄而出，将黑色的礁石镶上了一道燃烧的金边。镜面般的湖水一半还沉浸在深夜的幽蓝里，一半已经被初升的朝-阳染成了流动的金红色。
晴晴的特写镜头死死地锁着那尊即将消散的美人鱼。她看到，阳光穿透了它虚幻的身体，在它身后的水汽中折射出了一道小小的彩虹。
老王的延时摄影机则记录下了那条巨大的蓝鲸投影，在晨光中最后一次无声又优雅地从湖底滑过。它的身体在接触到阳光的瞬间，化作了亿万个消散的光点。
神迹正在落幕。
而他们，是唯一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