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勇军领着叶江南在苏州街头拐了两个弯,一座飞檐翘角的酒楼忽然撞进视野。
朱红大门上挂着烫金“醉仙楼”匾额,门柱盘龙雕刻油光锟亮。
往来食客皆是长衫马褂、腰间挂着玉佩的体面人。
就连门口迎客的伙计,都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褂,比叶江南身上打补丁的粗布衣整洁十倍。
“喏,这是咱们弓帮的产业之一。”
谭勇军抬手朝酒楼指了指,语气随意得象在说街边的包子铺。
叶江南眼晴都直了,下意识停住脚。
他先前在弓帮分舵见的都是破衣烂衫的乞儿。
原以为弓帮产业顶破天是街头的粥棚、收破烂的摊子,哪想得到会是这般气派的地方?
酒楼门窗镶着细木花格,窗纸上隐约映出里面的八仙桌和描金屏风。
光是站在门口,都能闻到飘出来的陈年酒香。
那股子贵气,让叶江南下意识紧了袖管里磨得发毛的衣角。
“走,哥哥带你进去瞧瞧。”
谭勇军见他着脚、眼神发直的模样,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后背,带着他抬脚跨进门坎。
刚进门,穿青布短褂的店小二立马迎了上来。
他脸上堆着笑,熟稳地冲谭勇军拱了拱手:
“谭大哥,您可算来了!”
“今儿个还是坐往常那间雅座?”
“掌柜呢?”
谭勇军淡淡点头,没接座位的话,目光扫过大堂。
七八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穿绫罗绸缎的富商正举着酒杯谈笑,穿锦袍的公子哥手边放着折扇,连伺候的丫鬟都穿着半旧的绸缎裙。
唯有他和叶江南站在堂中,象两粒混进锦缎里的粗沙。
叶江南被这阵仗闹得浑身不自在,头埋得更低了些,眼角馀光却忍不住打量四周。
屋顶悬着绘着山水的八角宫灯,桌布是浆洗得雪白的细棉布,连伙计端菜用的托盘都是红木的。
叶江南还真是没想到,巧帮的产业会是这么豪华的一个酒楼。
“掌柜的在后面帐房算帐呢,我这就去喊他!”
店小二说着就要往后院跑。
“恩,去吧。”
谭勇军应了声,转头见叶江南缩着肩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样子,凑过去低声道:
“别拘谨,往后你得常来这儿,见多了就习惯了。”
叶江南刚点了点头,就见店小二领着个穿藏青绸衫、肚子圆滚滚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
那人脸上堆着油光,手里还着串算盘,见了谭勇军,立马把算盘往身后一藏,热络地拍了拍他的骼膊:
“老谭,今儿个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记得这月的帐还有三天才对,你莫不是来蹭饭的?”
“怎么,不是月底,我就不能来?”
谭勇军笑着捶了他一下。
“就许你天天守着酒楼吃好酒好菜,不许我来沾沾光?”
“沾!必须沾!”
王掌柜哈哈笑着摆手,眼睛却瞟到了谭勇军身后的叶江南。
见叶江南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裤脚还沾着点泥点,眼神顿时多了几分疑惑,拉着谭勇军往旁边挪了两步,压低声音问:
“这小子是谁?”
“舵主给你派的新人?”
“可不是嘛。”
谭勇军往旁边侧了侧身,把叶江南拉到身前。
“先前在帮里,王虎那厮见了这小子,非要跟我抢,说什么‘机灵的小子就得跟着他”,好在舵主明事理,没把人给他。”
这话一出,王掌柜脸上的笑立马淡了,撇了撇嘴,声音压得更低:
“王虎那蠢货,抢人就为了带出去偷鸡摸狗。”
“上回他领着手下偷了张大户家的鸡,被人追得满街跑,最后还得咱们酒楼出面给人赔罪,真是把弓帮的脸都丢尽了!”
“没办法。”
谭勇军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谁叫他是舵主的小舅子?”
“只要不闹出人命,舱主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江南站在旁边,听着王掌柜和谭勇军的对话。
尽管他们两个说的小声,但叶江南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话像串珠子似的在他脑子里转。
他先前就怀疑假铜市的事跟王虎有关。
如今听王掌柜和谭勇军的对话,愈发的肯定了这个猜测。
王虎在帮里本就专干见不得人的勾当,那暗地里运假铜币的事,十有八九就是他负责的。
“行了,不聊那蠢货了。”
谭勇军拍了拍王掌柜的骼膊,指着叶江南道:
“这是林二,我手下的新人。”
“以后我要是忙得脱不开身,就让他来这儿对帐、取盈馀,你多照应着点。”
接着又转头对叶江南道:
“林二,这是王掌柜,醉仙楼的主事。”
“每月月底,你得来这儿把帐本和盈馀的银子取回去,到时候我再告诉你交给帮里谁。”
“晓得了,谭大哥。”
叶江南赶紧拱手,冲王掌柜也拱了拱,声音不大却稳当。
王掌柜见状,脸上又堆起笑,冲叶江南点了点头:
“放心,以后你来了,直接找我就行。”
谭勇军又跟王掌柜闲聊了几句,问了问这月的营收,才带着叶江南出了酒楼。
刚拐过街角,叶江南就忍不住问:
“谭大哥,那王掌柜——也是弓帮的?”
“是,不过他跟咱们不一样。”
谭勇军放慢脚步,解释道:
“咱们弓帮分两派。”
“一个是净衣派。”
“另一个则叫污衣派。”
“王掌柜就是净衣派的,他这醉仙楼原本是自己的产业,前些年得罪了苏州府的盐商,被人堵着门要砸铺子,走投无路才找了弓帮。”
叶江南愣了愣:
“找弓帮?”
“就是给巧帮交‘庇护费”。”
谭勇军说得直白。
“他把酒楼算成弓帮产业,每月交三成盈馀,弓帮就保他平安。”
“盐商再横,也不敢跟咱们弓帮作对,这几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叶江南这才明白,合著是弓帮帮王掌柜挡了仇家,王掌柜用银子换平安。
“那咱们—”
“咱们是污衣派。”
谭勇军指了指自己身上半旧的青布衫,又指了指叶江南的衣服。
“都是家里穷得活不下去,走投无路才入的帮。”
“象你这样刚入帮的弟子,本该去街头乞讨,一天交二十文钱给帮里。”
“要不是你昨天在舵主面前机灵,说话懂分寸,这会儿早跟着老乞儿去码头要饭了叶江南心里一热,赶紧停下脚步,冲谭勇军深深拱了拱手:
“多谢谭大哥提携!”
“谢什么,往后好好做事就行。”谭勇军摆摆手,领着他往另一条巷子里走。
“走,带你去下一个地方。”
“那处可比醉仙楼厉害多了。”
叶江南跟着他走了约莫一香的功夫,就听见前面巷子里传来骰子碰撞的脆响,还有男人的吆喝声、拍桌子的声音。
拐过巷口,就见一座黑瓦门楼,门上没挂匾额,只站着两个穿短打、腰挎弯刀的壮汉,见了谭勇军,立马侧身让开:
谭哥。
“这是咱们苏州分舵的赌场,也是营收最高的产业。”
谭勇军领着叶江南往里走,刚进门就一股混杂着汗味、烟味和铜钱味的热气扑过来。
大堂里摆着十几张赌桌,每张桌子都围得水泄不通。
穿短打的汉子着般子碗使劲摇晃,穿长衫的富商盯着赌盘脸色发红,柜台后掌柜的正飞快地打着算盘,铜钱哗啦啦地往钱箱里倒。
“每月单是这赌场,就能赚将近一万两银子。”
谭勇军的声音混在嘈杂声里,却让叶江南浑身一震。
“一、一万两?”
叶江南眼晴都瞪圆了。
自己这些年完成系统任务,才存下了差不多一万两的私房钱。
没想到,这赌场光是一个月,就有一万两的收入。
“别大惊小怪。”
谭勇军拍了拍他的肩膀。
“赌场本就来钱快,来这儿赌的不是富商就是纨,出手阔绰得很。”
“你算算,一两银子能买三石米,一石米六十六斤,一两银子就是一百九十八斤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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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赌场一个月赚的银子,能买两百万斤米,够咱们分舵几百号人吃十年。”
叶江南咽了口唾沫,看着赌桌旁那些红着眼、把银子往桌上拍的人,忽然明白为什么巧帮能养着这么多人。
这些产业赚的钱,可比街头乞讨多太多了。
他正愣着神,就见一个穿灰布衫的帐房先生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个帐本,冲谭勇军躬身道:
“谭哥,这是上月的帐,您要不要过目?”
谭勇军摆了摆手,指了指叶江南:
“不用,往后让他来对帐。”
“这是林二,我手下的人,以后月底来取帐、拿钱的就是他。”
帐房先生赶紧冲叶江南点了点头:
“林兄弟,往后多指教。”
叶江南刚应了声,就见谭勇军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出来。
刚走到门口,谭勇军就压低声音道:
“这赌场的帐最要紧,王虎先前就想抢着管这儿的事,舵主没答应。”
“往后你每月来对帐,仔细点,别出岔子。”
叶江南心里一凛,赶紧点头:
“谭大哥放心,我一定仔细。”
他看着眼前的赌场,又想起方才的酒楼。
叶江南忽然觉得自己入的弓帮,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这哪里是讨饭的帮派,分明是藏在市井里的大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