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够假的!”
叶江南心里把这话嚼了三遍。
他在这儿戳了半个时辰,张舵主那双眼珠子转得比谁都精,能没看见?
无非是嫌他身份低微,不想同桌吃饭,偏要装出副“没注意”的和善样。
这话哄三岁小孩都嫌糙,亏他说得出口。
心里骂归骂,脸上半点没露,叶江南还笑着摆手:
“不用不用,舵主太客气了。”
“小的打小就苦惯了,一天啃个窝头就够,吃多了反倒撑得慌。”
张舵主被逗得哈哈大笑,肥肉颤了颤:
“哈哈哈!你这小子!”
“进了巧帮就好了,以后好好调理身子,别说一顿,就是一天十顿,我也让你有得吃!”
叶江南心里翻了个白眼。
画饼谁不会?
看张舵主这肚子,怕是他自己真能一天吃十顿。
叶江南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却忙不迭应着,语气满是“感激”:
“好!谢舵主!”
“小的一定好好养身子,不给您添麻烦!”
张舱主笑够了,脸上的肉一收,神情瞬间严肃起来:
“林二,我看你比那些浑浑噩噩的乞弓机灵些。”
“街上乞讨的活计,我就不安排你做了。”
他顿了顿,指了指门口:
“待会有人来带你,该做什么,他会跟你说。”
“多谢舵主抬举!”
叶江南躬着身,头低得更沉。
张舵主没再多说,挺着肚子慢悠悠晃出了厅。
他刚走没多久,就有个汉子跨进门来。
这人穿着灰布短打,腰间系着根粗绳,绳上挂着五个青布小袋,一看就是弓帮的五袋弟子。
“你就是林二?”
汉子嗓门洪亮,扫了叶江南一眼,语气算不上热络。
“是是,小的林二。”
叶江南赶紧应声,小心翼翼抬头问道:
“您就是张舵主安排来带我的大哥?”
汉子点头,指了指自己:
“我叫谭勇军,底下人要么喊我老谭,要么叫谭大哥。”
“往后你就跟着我混。”
“哎!谭大哥!”
叶江南连忙拱手,姿态放得极低,谭勇军显然受用这态度,脸上缓和了些,摆了摆手:
“行了,跟我走吧。”
“好嘞!”
两人刚出厅门,门口守着的两个汉子就凑了过来,冲谭勇军笑道:
“老谭,舱主让你带这小子?”
“可不是嘛。”
谭勇军警了叶江南一眼,语气带着点得意:
“舵主说这小子脑子活,嘴也甜,让我好好带带。”
其中一个汉子上下打量叶江南,咂了咂嘴:
“你小子运气可以啊,能让老谭带你!”
“他可是咱这儿最懂门道的。”
叶江南立刻挤出副“受宠若惊”的傻笑,挠着头不说话。
“行了,不跟你们扯了,我带他熟悉熟悉地方。”
谭勇军摆了摆手,转身往院子深处走。
叶江南赶紧跟上,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走了没两步,谭勇军忽然开口:
“林二,你对帮懂多少?”
叶江南脚步顿了顿,故意挠了挠后脑勺,露出副憨厚相:
“谭大哥,不瞒您说,我昨儿才入的帮,舵主就跟我说了句‘明儿来’,啥都没细讲。”
“就说安排来带我的人,是他最信任的手下,让我跟着好好学。”
这话刚落,谭勇军“”地笑了,回头看他:
“你小子,后面那几句,不是舵主说的吧?”
叶江南心里“咯瞪”一下。
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他脸上瞬间僵住,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谭勇军见他这模样,倒没生气,反倒摆了摆手:
“别紧张,我没怪你。”
“咱舵主最信任的人,可不是我,是另有来头。”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你一开口,我就听出来是编的。”
叶江南这才松了口气,顺势装出好奇的样子,凑上前小声问:
“谭大哥,那舵主最信任的是谁啊?”
“我看门口那两位大哥,跟您挺热络的,还约您喝酒呢。”
谭勇军叹了口气,脚步慢了下来,眼神扫过院子角落。
那儿堆着些破旧的麻袋,几个无袋弟子正蹲在那儿缝补。
“我入弓帮快十年了,当年苏州分舵选舵主,我本是最有希望的。”
他咬了咬牙,语气里带着点不甘:
“结果那张胖子仗着武功比我高,被长老点了舵主。”
“至于他最信任的——是他小舅子。”
“小舅子?”
叶江南挑眉。
“去年才入的帮,啥本事没有,就靠沾亲带故,现在也混上五袋弟子了,跟我平起平坐。”
谭勇军哼了一声,语气里的不满藏都藏不住。
叶江南心里了然。
看来这弓帮苏州分舱里早就暗流涌动,连谭勇军这样的老人都着气。
正想着,谭勇军收了情绪,指了指自己腰间的布袋:
“既然你啥都不懂,我就跟你说说巧帮的规矩。”
“咱弓帮论资排辈,全看腰间的袋子。”
“袋数越多,地位越高,九袋就是顶了。”
他一边走,一边着手指头讲:
“最顶上是帮主,接着是副帮主。”
“往下是九袋长老,里头又分传功、执法、掌棒、掌钵四位龙头,还有四大护法,都是管大事的。”
“再往下就是八袋舵主。”
“就象张胖子这样,管着咱们苏州分舵。”
“然后是五方护法、使者,使者不算正式职位,多是帮着跑腿的。”
“剩下的就是一到八袋弟子,刚入帮的象你这样,没袋子,叫无袋弟子,得熬够了资历才能往上普。”
叶江南点点头,故意装出“茅塞顿开”的样子,时不时应一声“原来是这样”,眼角却悄悄记下谭勇军说的每一句话。
谭勇军见他听得认真,又往院子西侧指了指:
“瞧见没?”
“那边那排矮房,无袋弟子和一袋弟子就住那儿,七八个人挤一间,冬天漏风夏天漏雨。”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自嘲:
“我当年刚入帮时,在里头住了三年才熬到两袋,搬去了旁边稍好点的屋子。”
叶江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矮房的屋顶铺着碎瓦,墙皮都剥落了,窗上连纸都没有,风一吹,隐约能听见里头传来的咳嗽声。
他赶紧收回目光,摆出副敬畏的样子:
“谭大哥您真不容易,能熬到五袋,肯定帮里的大忙没少干。”
这话倒是说到了谭勇军心坎里,他脸上露出点得意,却又很快沉下去:
“干再多有啥用?”
“比不过人家有靠山。”
话锋一转,他又瞪了叶江南一眼:
“你也别光听热闹,往后跟着我,少说话多做事!”
“尤其别去招惹张舵主的小舅子,那小子心眼小,你要是碍着他,有你好果子吃。”
“哎!我记住了谭大哥!”
叶江南忙点头,一副“全听您吩咐”的模样。
两人正走着,忽然听见前头传来一阵喧哗。
抬眼一看,叶江南就见个穿青布长衫的汉子正叉着腰骂骂咧咧。
在那汉子面前,几个五袋弟子缩着脖子不敢声。
那汉子腰间也挂着五个布袋,一脸的尖酸刻薄相。
不用问,定是谭勇军口中,张舵主的小舅子。
“废物!”
“这点活都干不好?”
汉子一脚端在旁边的木柴堆上,劈好的柴散了一地。
“天黑前要是凑不够五十斤柴,今晚就别想吃饭!”
谭勇军脚步顿了顿,拉着叶江南往旁边的廊柱后躲了躲,压低声音:
“就是他,叫王虎。”
“仗着是张舵主的小舅子,天天欺负底下人。”
叶江南眯着眼瞧着。
那王虎骂了几句,又端了个小乞弓一脚,才大摇大摆地往正厅方向去。
等他走远了,谭勇军才拉着叶江南出来,往柴房的方向走:
“别理他,咱们去柴房领活。”
“你刚入帮,先跟着我劈柴挑水,熟悉熟悉环境。”
柴房在院子最里头,阴暗潮湿,角落里堆着半堆没劈的湿柴。
谭勇军扔给叶江南一把斧头:
“你先劈着,我去给你拿套干活的衣裳。”
“你这身单衣太薄,劈会儿柴就得冻着。”
叶江南刚接过斧头,就听见柴房外有人喊:
“谭大哥!”
“舵主让你去前院一趟!”
谭勇军皱了皱眉,回头对叶江南道:
“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我去去就回。”
说完便匆匆走了。
叶江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里的斧头顿了顿。
他没急着劈柴,反而往柴房深处走了走。
墙角有个破洞,正对着隔壁的院子。
他凑过去眯眼一瞧,顿时心里一凛。
隔壁院子里堆着十几个大木箱,几个蒙面汉子正往车上搬,木箱缝里隐约露出点铜绿色。
是假铜币!
刚看了两眼,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叶江南赶紧退回来,拿起斧头装作劈柴的样子,馀光却警见是个无袋弟子跑了进来:
“哎,你就是新来的林二?”
“是,大哥有事?”
叶江南停下斧头,笑着问道。
“方才王虎哥让我来喊你,说前院缺个人扫地,让你赶紧过去。”
弟子说着,眼神里带着点同情,忍不住低声对叶江南提醒道:
“你小心点,王虎哥今天心情差得很。”
叶江南心里咯一下。
谭勇军刚走,王虎就来喊他,怕不是没安好心。
但他没敢推辞,只能放下斧头:
“多谢大哥提醒,我这就去。”
往前行的路上,叶江南脑子飞快转着。
王虎突然找他,是单纯找茬,还是张舱主故意试探?
他了拳头,不管是哪样,今天这关,都得小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