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周野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平坦的胸膛里疯狂擂鼓。
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死死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的寒意。
酒店房间里,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壁灯亮着,安静得可怕。
她大口喘着气,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扭曲、旋转,仿佛梦境里的场景还在眼前延续。
那个梦太真实了。
真实到周野分不清自己是谁。
梦里,她穿着魏莱的校服,脸上挂着魏莱那种冰冷又残忍的笑,对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孩施加着暴行。
她听见自己说着最恶毒的台词。
她看见自己伸出手,狠狠将对方推倒在地。
她甚至能感受到,当对方痛苦呜咽时,从“自己”心底升起的那一丝变态的、扭曲的快感。
那不是我!
绝对不是!
周野在心底疯狂呐喊。
她是个在爱里长大的姑娘,连对小区里的流浪猫都说不出一句重话。
可“魏莱”这个角色,象一个阴暗的幽灵,正在试图侵占她的身体,吞噬她的灵魂。
今天拍摄时,对手演员那恐惧又无助的眼神,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
导演称赞她演得好,眼神里的狠戾抓得精准。
可周野自己知道,每说一句台词,她的心都在发颤。
她害怕了。
不是怕黑,也不是怕鬼。
她怕自己。
怕那个阳光开朗的周野,真的会被魏莱所污染,变成自己最憎恶的模样。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灼热地划过冰冷的脸颊。
周野捂住脸,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斗,压抑到极点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
她需要一点光。
需要一点温暖。
需要一个声音告诉她,那只是演戏,她不是那样的人。
手指颤斗着,在黑暗中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点开了那个置顶的聊天框。
林深。
已经是深夜了,他肯定睡了。
现在打电话过去,太任性,太打扰人了。
理智在脑中发出最后的警告。
可下一秒,她的指尖已经不听使唤地,重重按下了视频通话的拨号键。
她想看看他。
哪怕只是看一眼熟睡的脸,或许也能安心一点。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等待音。
每一声等待音,砸在周野紧绷的神经上,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也许————他真的睡了。
就在周野指尖微动,准备绝望地挂断时。
电话,通了。
屏幕上跳出林深的脸,他似乎真的刚被吵醒。
半眯着眼睛,头发有些凌乱,背景是一片黑暗,只有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英俊的轮廓。
林深没有丝毫被吵醒的不耐,只是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声音通过听筒传来,让周野感觉莫名的心安。
“喂?”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
看到这张脸的瞬间。
周野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彻底断裂。
所有积压的恐惧、委屈和自我厌恶,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
她甚至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字。
“呜————”
眼泪糊住了摄象头,也糊住了她的视线。
“林深————呜呜呜————”
电话那头,林深朦胧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焦急和担忧。
“呜————林深————呜呜————”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周野能想象到他皱着眉,从睡意中彻底清醒过来的样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那几秒,周野甚至能清淅地听见电流里,对方从迷朦到彻底清醒的呼吸变化。
“周野?”
林深的声音传来,睡意被剥离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紧绷的急切。
“出什么事了?”
他的紧张,象一双温暖的手,隔着听筒,轻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周野。
“我————我做了个噩梦————”
周野抽噎着,声音碎得不成样子。
“好可怕————我梦见————我变成魏莱了————”
“我欺负人————我变得好坏————”
她语无伦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里啪啦砸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林深英俊的脸。
“我不是那样的————林深————我真的不是————”
她需要一个锚点。
迫切地需要有人告诉她,她还是她自己。
电话那头的林深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任由她混乱地哭诉。
他只是偶尔发出一声低低的“恩”,证明着他的存在。
等周野的哭声终于从崩溃的洪流,渐渐变成了细细的抽泣,他才终于开口。
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小心翼翼地拂过她颤斗的心尖。
“我知道。”
仅仅三个字。
却象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瞬间将她与那个恐怖的噩梦隔绝开来。
“我知道你不是。”
林深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
“周野,听我说。”
“那只是一个梦,一个你因为太敬业,把自己逼得太紧才产生的噩梦。”
“它只能证明你是个好演员,你感受到了角色的灵魂,甚至被她的阴暗刺痛了。”
“但这不代表,你就是她。”
“梦是假的,角色也是假的。”
“可你是真的。”
周野吸了吸鼻子,眼泪还在掉,但那股让她室息的恐慌,却真的在一点点消散。
“可————可那种感觉太真实了————”
她小声反驳,声音带着又浓又闷的声音。
“那种坏————好象就长在我骨子里————”
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宠溺。
“傻瓜。”
林深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那不是你的坏,那是你对“坏”的理解和演绎。”
“你之所以会恐惧,会排斥,恰恰是因为你骨子里————太干净了。”
“一个真正的恶人,做了那样的梦,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只有你这种,连对流浪猫说句重话都要愧疚半天的小笨蛋,才会被角色的负面情绪折磨成这样。”
林深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了回忆的温度。
“我认识的周野,会偷偷给剧组的流浪猫买最贵的猫粮,会因为助理淋了雨,就把自己的伞硬塞过去,自己顶着包跑回车里。”
“她会因为我写出一首还不错的歌,比我自己还要开心。
“”
“她笑起来象个小太阳,没心没肺的,但心比谁都软。”
“魏莱那种浸在泥潭里的角色,对你来说,的确是一种酷刑。”
“你演得好,是因为你天赋高,肯共情。”
“你感到痛苦,是因为你太善良,从灵魂深处就无法认同那种黑暗。”
林深的话,没有一句是空泛的“别怕”。
他精准地分析出她恐惧的根源。
然后,用最温柔的方式告诉她。
你的善良,既是你的软肋,也是你最坚硬的铠甲。
“你是在爱里长大的,周野。”
“你的家人,你的朋友,给了你满世界的阳光。”
“所以你才会对黑暗那么敏感,那么抗拒。”
“这不丢人。”
“这恰恰证明了,你有多好。”
周野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眼泪还在无声地滑落,却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滚烫的感动和安心。
原来,他都懂。
他懂她的挣扎,懂她的善良,懂她为何会因为一个虚构的角色,崩溃失态到如此地步。
“林深————”
她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沙哑的嗓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恩,我在。”
他立刻回应,永远都在。
“谢谢你————”
“跟我客气?”
林深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他标志性的,那种带着笑意的懒散。
“再做噩梦,随时打给我,24小时服务。”
“不过————”他话锋一转,“最好还是别做了。”
“想点开心的事。”
“比如,下次见面,请你吃小龙虾?”
周野终于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笑声却带上了雨过天晴的清亮。
“好啊————”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要最辣的那种!”
“行,舍命陪君子。”林深爽快地答应。
又随意聊了几句,周野的情绪彻底平复下来。
心里那个被噩梦啃噬出的巨大空洞,被林深温柔的话语,一点一点,密不透风地填满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很晚了,你快睡吧,我————我没事了。”
“你先睡。”
林深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大提琴的安魂曲。
“等你睡着了,我再挂。”
“恩
周野轻轻应了一声,重新躺回柔软的被子里,将冰凉的手机贴在耳侧。
听筒里,只剩下林深平稳而安宁的呼吸声。
一声,又一声。
象是最有效的催眠曲,抚平了她所有紧绷的神经。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郁,但房间里的黑暗,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周野的眼皮越来越重,是真的困了。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好象听见林深在电话那头,又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像叹息,又象呢喃。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小傻瓜。”
然后,世界归于安宁。
这一次,梦里没有魏莱,没有冰冷的恶意。
只有盛夏的阳光,和他承诺的那盆,热气腾腾的小龙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