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镇举行了一场葬礼。
一场近千人的集体葬礼。
没有棺椁,没有墓碑,只是在镇外的荒地上挖开一道道巨大的土坑。
那些被畸变折磨致死的镇民尸骸,被刚刚回来的亲人用衣襟包裹着,沉默地放入坑中。
团聚不足十日,再见已是永别。
一张张恢复正常的脸,此刻再一次变得灰败。
他们机械地,一铲,一铲地,将黄土复盖在亲人身上。
荒野上的风卷起尘土,吹过一张张麻木的面孔。
陈玄站在高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葬礼结束,夕阳的馀晖将大地浸染成一片血色。
一直盘坐在镇口,如木雕泥塑般的唐僧,在此刻,站起了身。
白龙马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巨大的眼框中,淌出两行粘稠的白色液体,越流越急。
陈玄察觉到异样,看向唐僧。
唐僧的面部依旧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波动,他用一种平铺直叙,没有任何起伏的腔调宣布。
“启程,西行。”
“师父!”
猪八戒虚弱地叫了一声,它的肚子时不时抽动一下,发出些诡异的声响。
“大师兄……大师兄他还没回来,咱们……咱们不等他了吗?”
唐僧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任何人。
“他了结了自己的事,自会跟上。”
他的话语里没有商量的馀地,那不是一个提议,而是一条必须被执行的规则。
方桂兵等三名火种小队队员站在镇口,神色复杂地目送着这支残缺的西游队伍,重新踏上征程。
走出安乐镇的范围时。
陈玄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那些镇民行尸走肉般返回镇子,家家户户挂起的白幡在风中飘荡,象是一片白色森林。
“西天的真经,真的能普渡众生吗?”
这个问题,飘散在风中,是一句自问。
很久。
一个回答清淅地传来。
骑在白龙马背上的唐僧,他用一种绝对的,不容任何质疑的语气吐出了一个字。
“能。”
……
离开万寿山的地界。
很快,一种诡异的景象,开始出现在道路两旁。
起初,只是一两件。
它们被随意地丢弃在路边的草丛里,或是挂在枯死的树杈上,远远看去,象是被旅人遗落的衣物。
但走近了,陈玄才发现那是什么。
人皮。
一张张被完整剥下来的人皮。
它们保持着完整的人形轮廓,从头到脚,甚至连指甲盖都完好无损。
风灌入皮囊,让它们微微鼓胀,就好象里面依旧装着一个无形的魂灵。
越往西走。
这样的人皮就越多。
从零星几件,到成堆出现,最后,它们甚至在路边堆积成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
陈玄在一堆人皮前停下脚步,蹲下身,从最上面拿起一张。
在皮囊内侧,他发现了一些暗红色的痕迹。
那里面有孩童的幼稚字迹。
是血字。
【娘昨天说,就快到金元府了,我好饿,那里的亲戚会收留我们吗……】
陈玄他又翻开几张人皮,看到了更多用鲜血留下的文本。
【金元府也沦陷了!到处都是怪物!】
【往西走!听一个从长安来的人说,只有西方才是净土!佛祖的脚下,才是真正的极乐世界!】
【对!我们一定要去西天!据说那里是真正没有污染,没有饥饿的地方!】
【神啊!救救我们吧!】
【……好冷……我看不见路了……】
【西方乐土……到底……在……哪里……】
最后的字迹,充满了不甘的绝望。
一个真相,在陈玄的脑海中逐渐清淅。
这些,都是从一个个被诡异沦陷的城镇中逃出来的难民。
他们失去了家园,投奔亲人,却发现他们想投奔的所到之处也尽是废墟。
在无尽的绝望中,他们和唐僧一样,诞生了一个共同的执念。
去西方。
这是一场凡人的西行,一场绝望的朝圣。
然而,他们不是唐僧,没有孙悟空,没有猪八戒,没有沙僧,甚至没有一个天选者。
他们最终都死在了这条朝圣的路上,皮囊被某种未知的存在剥下,成为了这西行路上,最为荒诞诡异的景物。
陈玄站起身,走到路旁一块半人高的巨石前。
他捡起一块尖锐的小石头,在巨石上刻画着。
片刻后,一个图案出现在石头上。
一棵小小的树苗。
这是留给后续所有可能踏上这条路的火种队员,以及天选者的记号。
看到它,就能凭借这个记号,快速跟上。
龙国直播间内,弹幕滚动。
【“到处都是人皮……一根骨头都看不见……这条路,该不会是通往白虎岭的吧?”】
【“我靠!三打白骨精要来了!绝对是白骨夫人做的!”】
【“经典篇章!这可是原着里师徒矛盾最大的一个副本!”】
【“但是问题是……猴哥现在不在啊!玄神一个人怎么顶?唐僧那个死脑筋,肯定又要被骗了!八戒现在就是个废猪,指望不上!”】
担忧的情绪,淹没了整个弹幕。
……
夜幕降临。
荒郊野外,阴风怒号。
取经团队在一座早已坍塌过半的破庙中歇脚。
庙里的神象倒在地上,被厚厚的灰尘复盖,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以往这个时候,通常都是孙悟空在外面守夜。
现在,他不在。
猪八戒蜷缩在角落里,嘴里不断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媳妇……别……别过来……嘻嘻……”
显然是指望不上了。
陈玄看了一眼静坐入定的唐僧,心中无奈,主动承担起守夜的职责。
火焰在他面前跳动,驱散着寒意。
午夜时分。
绑在庙外的白龙马突然变得焦躁不安,虽然没有嘶鸣。
但它的蹄子在原地不安地践踏,发出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淅。
陈玄的目光瞬间锐利。
就在此时,一阵声音毫无预兆地划破了夜空。
“嘀……唢……”
那声音凄厉尖锐,调子扭曲诡异,象是用指甲刮过铁皮!
是唢呐。
陈玄站起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远处的黑暗中,一排昏黄的灯笼亮起,一支诡异的仪仗队,正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缓缓走来。
队伍的最前方,是五个半人半兽的“人”。
一个长着狐狸头颅,身穿锦袍的男人。
一个长着黄鼠狼头,贼眉鼠眼的干瘦老头。
一个顶着刺猬脑袋,浑身插满钢针长毛的壮汉。
一个有着蛇的头颅,信子不断吞吐的女人。
还有一个套着老鼠脑袋,留着两撇长须的小个子。
狐、黄、白、柳、灰。
它们共同抬着一顶惨白色的纸轿子,轿子上没有半点装饰,素得象是一口移动的棺材。
仪仗队停在了破庙门前,戛然而止。
唢呐声停了,周围呼啸的阴风瞬间停了。
陈玄站起身来,体内的黑水之力蓄势待发,一丝丝黑沙开始在他脚边流转、扩散。
他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唐僧依旧入定,猪八戒也还在梦魇中抽搐,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外面的动静。
他正想用黑水将两人拍醒。
“这位长老,深夜叼扰,还望恕罪。”
为首的狐人叫住了他,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
它走上前,对着陈玄,竟优雅地躬身行了一礼。
它的动作标准,无可挑剔,就象是受过最严格的宫廷礼仪训练。
而后,它双手呈上了一份册子。
陈玄警剔地看着它,没有立刻去接。
“我家主人久闻东土高僧西行取经,心生仰慕,特备薄宴,想请几位移步小叙,以尽地主之谊。”
沉默片刻。
陈玄这才伸手,接过了那份“册子”。
入手的感觉不对。
不是纸,也不是竹简。
它有一种很奇怪的轫性,细腻,光滑,甚至还带着一点活物的馀温。
看着上面细密的毛孔……
这册子,根本不是册子。
而是一整张,从一个年轻女子身上完整剥下来的……人皮。
陈玄面无表情,将其展开。
人皮的上面,用还没干的鲜血,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请】。
是请帖?
他手指轻轻一捻,翻开了下一“页”。
上面同样用血写着字,但不再是一个字。
而是密密麻麻的一排小字。
【白骨城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