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正侯身陨的画面,如同一道滔天巨浪,将秦军大胜的狂喜冲刷得一干二净。
嬴稷怔怔看着眼前这幕,正臂高呼的手臂悠然僵硬、颓然垂落。
那柄数代相传、像征着王权的宝剑,如同废铁般被他无意识地丢弃在地
他脸上的兴奋潮红在瞬间褪去,转为死灰般的惨白,耳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失声,寂静无比。
他猛地用手捂住胸口,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摇晃,他试图站稳,双腿却绵软无力。
他张开嘴,万千言语堵在喉间想要述说,可最终冲出口的,却只有破碎而模糊的呜咽。
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他与外界,他明白……这是悲痛至极后的短暂失语。
可他不愿放弃,强撑着几近崩溃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冲向那道躺在泥泞中的身影。
与此同时,司马错、甘茂、王颐……一道道身影,皆不约而同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发疯般奔向同一个方向。
“砰!”
嬴稷一个跟跄,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淤泥里,所有天家威仪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生生撕裂心脏般的剧烈疼痛。
疼得他五官挤在了一起,疼得他眉毛成为了狰狞蜈蚣。
他张着嘴,发出一声声沙哑,悲恸、难以辨认的音节:
“啊…”
“啊啊…”
“啊啊啊……”
他单手撑地,试图爬起,可全身力气仿佛已被抽空,每一次微弱的支撑都换来更沉重的跌落。
那张已显中年风霜的脸庞彻底被泥污复盖。
他开始失控地拍打地面,继而发狠般捶击自己的胸膛,原本惨白的脸色迅速涨红,最终变为一种濒临窒息的深绛。
当情绪抵达巅峰,他终于撕裂了那层屏障,挤出三枚沙哑而又悲痛万分的文本。
“文…正…侯……”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泥水中。他的额头随之重重磕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唯有那只手臂,依然固执地伸向半空,指向文正侯倒下的方向。
“王上!”
“王上!!”
在一声声焦灼的惊呼中,愣怔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的秦军将士,才如同大梦初醒。
他们难以置信地互相张望,却在同伴脸上看到了同样的茫然与无措。
他们的大脑仿佛被无形之手掏空,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丧失了语言的能力,连情绪都变得麻木。
他们就这样呆呆的望着,望着从丘陵摔落的文正侯,望着气绝身亡的赵雍,望着自刎归天的廉颇、唐方生,望着……那位跪倒在泥泞中、抱头痛哭的杀神白起。
云层渐散,温暖的阳光重新洒满大地,耀眼夺目。
可所有秦军将士,都只感到刺骨的寒意,和脑海里一片虚无的,白。
“文正侯他老人家……没了?”
不知是谁,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句。
这句话如同点燃引信,刹那间,压抑的呜咽声冲天而起,化作一片悲痛的海洋,席卷了整个苍穹。
“啊呀呀呀呀呀呀呀!”
“赵狗,此仇我秦人必报之!!”
“天命坠于秦,赵狗杀害之,此仇不共戴天!!”
“文正侯……文正侯!!”
“我心伤之也……”
斑驳的、嘈杂的声音汇集在一起,构建成了一道沙哑音乐,其中蕴含着的杀意几乎突破天际。
在这样的氛围中,白起渐渐抬起脑袋,目光麻木而平静。
在一道道注视的目光中,他一剑剁断那根和文正侯触碰的食指,然后吞咽进嘴,不断咀嚼。
腮帮子每每发力,都会带来痛彻心扉的悔恨。
他就象是一头野兽,正在用最原始的方式牢记今日之耻辱。
喉结滚动,断指被他吞咽进肚,旋即步履沉稳的走下丘陵,来到文正侯的尸首前。
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让人毛骨悚然,平静到周遭将士下意识的让开道路。
白起蹲下身,平静的把文正侯抱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就在即将踏出众将士围成的包围圈时,他忽然驻足,扭头道:
“王上昏厥,文正侯身陨,依照秦法……本将军有权代行王法。”
“传本将军令,此战赵军降卒尽数坑杀!”
“全军于曲阳休整,待本将军葬文正侯于镇国柳树,即刻……”
“兴兵伐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