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楚人最后的贵族
每年一个新政令,这似乎就是新帝每年要做的事,而这些事从来不是用来给新帝自己或者是王侯享乐的,也没有增或减免赋税。
反而是一件看起来吃力不讨好的事,扫盲?
范增觉得,一旦开始扫盲,各县的县吏又要怨声载道。
可一想到,现在的秦地官吏已熟悉了新帝的严苛,也不会有多少抱怨的。
范增虽说被太学府招为学士,也算是学士府的一员,但他还是不愿意去太学府任职,而是住在稂安排的屋舍内,打算在潼关住一些时日。
走入屋舍中,范增又看到了项羽,他正将一张还热平的饼与一碗豆浆放在桌上。
而原本该安排这里的起居的小童则站在了一旁。
面对范增,项羽礼道:「老先生,用饭吧。」
范增在案边坐下,又道:「你不用做这些的。」
项羽行礼道:「这豆浆是关中的吃食,味道确实很好。」
范增喝了一口豆浆,感受著温热的豆浆流过脏腑,而后他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
纸张已被卷了起来,范增将其放到了项羽的手中,低声道:「这是桓楚的消息。」
项羽打开这张纸看著其上的地名。
范增又道:「秦对每一次的苦役发配都有记录,老朽让夫子稂询问了潼关郡守,当年确实有一群楚地的人犯被发往北方,有三百余人,虽不知桓楚是不是在其中,你可以去看看。」
「多谢老先生。」
见项羽又急急忙忙要离开,范增又喊住他,道:「慢著。」
闻言,项羽回头看来,见到老先生递来一块铜制令牌。
范增道:「这是学士府的令牌,你且拿去,随身携带,有了这个令牌各地的官吏都会善待你,如今的秦人都是很善待学士的。「
项羽再一次躬身行礼。
等这位项籍走出了书舍,范增依旧坐在自己的屋舍中,喝著还温热的豆浆,又咬了一□饼。
见身后的小童还站著,范增撕下半张饼,递给他,又道:「吃吧。」
「谢老先生。」
范增吃罢站起身,就回了屋内的榻上躺著,打算小憩片刻。
这一路来其实项羽一直都在左右照顾著,当初之所以与稂那么一说,一来是为了保护项羽,二来也是为了提防秦军的查问。
如今看来,当年楚人要反秦的事,在项梁死后以及发配了二百余楚地旧贵族之后,这件事就此结束了。
秦廷没有继续深究。
至少在这位新帝看来,反秦有罪首,而被带动反秦的人只要他们没有真的起兵,皇帝不会为难他们。
加之,如今的新帝即位之后,裁撤了大量的秦军,大力恢复农耕与生产,这几平是告知全天下人战争结束了,秦军不会再去攻打齐地或者是楚地了。
如今想来,放老秦军回乡的举动很高明,不论是在操纵人心或是利在民生,此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三天后,关中各县开始收粮食了。
粮与潼关郡守司马欣坐在一起。
「你真的将消息告知范增了?」
「嗯。
,「他将消息告知项籍了?」
李左车礼道:「回郡守,末将确实发现迹从西北而去了。」
司马欣神色更添了几分谨慎,道:「需要提防此人吗?」
见夫子稂没当即回答,李左车插话道:「不用,末将确认过他只有孤身一人。」
司马欣再看眼前的稂,笑著道:「当年你们这些少年人出走函谷关,如今回来没想到你们都已成家了。」
稂道:「郡守看起来也没有变老。」
司马欣忽然苦笑,他道:「那是老夫年纪未到,有人说我们若老了,那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稂点头,问道:「范增如今在做什么?」
李左车行礼道:「今年关中的粮食丰收了,各县还有祭祀,他老人家正到处看呢。」
正如李左车所言,范增沿著敬业渠而走,见到了阡陌成片望不到头的田地。
这关中的八百里秦川好似是老天赐给秦的福地,种出来的粮食吃都不吃完。
秦人的孩子就是吃著这些粮食,才变得健壮的。
皇帝的新政下达之后,各县果然都开始了扫盲,不论是孩童还是青壮年都要开始识字识字的过程很辛苦,但那些青壮年每天能认识一些字,也是极好的。
各县为了完成皇帝的新政,可谓是各出奇招,其中不限于到处抢教书的夫子,或者是鼓励县民读书识字,给予粮食作为奖励,甚至还有县令亲自去教书的。
总之,若一个县的人们识字不多,识字的人太少,就会被扣上扫盲失败的名头。
因执行评判的人是陈平。
陈平是关中各具具令心中最难缠也是最难对付的御史。
总之,对各县的县令而言,只要自己的县识字的人比别的县的多,那么他们县就不算是扫盲失败。
而落在最后的县,肯定会被丞相府问罪。
因此,各县的县令,为此争得是不可开交。
倒是函谷关以东的各郡县会宽松一些,丞相府也会酌情查问。
当范增正在为这一现状觉得好玩时,便在敬业渠边见到了陈平。
陈平知道范增之名,但范增起初是不认识陈平的。
在陈平的少年游学时期,就知道各地的名士中就有一楚地名士范增,是当年楚地的楚王都要敬重的人物。
可当初的陈平在游学时,并无建树,自然也不会引起诸多这些人的注意。
陈平在敬业渠边见到了这位老人家,礼道:「陈平见过老先生。」
范增笑呵呵道:「你就是那个让各县县令都畏惧的陈平。」
陈平也很感慨,他明明长得俊朗,却偏偏成为关中酷吏的代表,甚至还被这位老先生取笑了。
心中纵使有不快,但如今已是覆水难收。
他陈平是酷吏的事实已无法改变,各县的县吏见到他也畏之如虎。
但新帝若需要他这样的酷吏,陈平自然愿意成为这样的人,对陈平而言,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有用的,这世上没有无用的人。
一见面就被范增取笑了,这让陈平对这位老人家越发讨厌。
再一想这老人家都一把年纪了,而自己还年轻也就不与他计较了,去了下一个县继续巡查。
范增成了潼关城一个闲散的老人。
关中确实很忙碌,有些人一头白发了,还在田地里忙活,也是家中的主要劳动力。
只有范增这样的人,只能清闲地看著人们忙碌的样子。
潼关城也有老到不能劳动的老人,范增会与这些老人家走在一起,说一些老人家该说的话。
可这些人没有当初琅琊县时,与夫子稂能高谈阔论的自在。
这些老人家所说的多数都是一些闲杂之事,说起治国大事他们是不懂的。
范增又不想去太学府,只有夫子稂来看他时,范增还能与他议论一些治国之事。
夏收之后,每天都会有装车的麦子被送到潼关城内。
潼关城内有很多粮仓,每年夏季时,这些粮草都会装满粮食。
而关中的酷暑也是真的热,人们为了躲避这酷暑,一天之中只有早晨与傍晚才会出门。
而今天,陇西的一片黄土上,有一人正在走著。
酷暑之下,这人脚步丝毫不减慢。
乌鞘岭北面的长城边,正有一群苦役正在搬运砖石。
直到夜里,桓楚终于喝上了一口清凉的水,被晒得有些泛红的皮肤似乎也开始降温了。
平日里,这里不会有外人来走动,除了往来的秦军。
桓楚正吃著饼,他听到了大营外有话语声,似乎是有人来了。
身侧的几人纷纷向外看去,桓楚也看向外面,直到来人被放入大营,桓楚看清了来,忙站起身,呼喊道:「项籍?」
项羽的目光扫过这群苦役,目光落在一个干瘦的男子身上,便上前道:「你还活著?」‘
桓楚忽然笑了,感受著落在肩膀上的大手传来了温度,他道:「你怎来了?」
项羽看向身后,那些秦军已经走远了,但依旧不能带桓楚离开。
项羽先是领著桓楚走到大营的一角。
桓楚道:「从楚地的吴中来到陇西,东西两端上万里地,你是如何来的?」
项羽解释道:「我先去了琅琊县,见范增老先生,老先生来关中,我也来了。」
「老师来关中了?」
项羽颌首。
桓楚低声问道:「老师他—」
项羽道:「老先生一切都好,你放心。」
「再有六年。」桓楚又道:「再有六年我就能去结束苦役了。」
「嗯,到时候你还可以回到老先生身边。「
言至此处,项羽面对桓楚心有愧疚,他道:「当年的事—」
桓楚也放低眼神,又道:「那是项梁的决定,与你无关。」
项羽一时间无言。
「天色不早了。」
不远处传来了秦军的话语声。
项羽抬眼看去喊话的秦军。
桓楚从怀中拿出块布,放入项羽的中,交代道:「劳烦交给老师。」
项羽拿著布,重重颔首。
桓楚已走到了那秦军的面前,笑呵呵地赔著不是。
当项羽再回到潼关,在酷暑时节横穿关中,就算是他项羽再勇猛,也会被热得掉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