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回去么？”他低声问。
雪汐看向他，目光带几分探究：“舍不得咱家回去啊？”
“恩。”
“小恩，天下总归没有不散的宴席。”
这沉恩当然知道。
其实早在察觉自己对雪汐老师有很多好感的时候，他就已经梦到过许多年之后的画面了。
那时候大概自己老得不成样子，连走路都需要拄着拐杖。
而雪汐老师还是维持着现在的模样。
她带着礼物过来看望自己。
即便自己早已年老，可看到她、看到她的样子，还有她依旧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怕还是会忍不住回想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吧？
自己会怀念过去，在怀念过去中，又一次被雪汐老师背起，一路被老师背着走啊走，直到生命走向最后的尽头。
这种画面虽然还太早太早。
可老师现在要离开，此刻内心所涌现出的不舍，和这种画面是一致的。
以至于气氛都搞得有些沉重雪汐安慰道：“好啦好啦！老师只是回去而已，又不是不记得你了，你现在可是实名登记在册的法师，可以随时来奥术之塔看我啊。”
“恩。那雪汐老师，在你走之前，我可不可以和你一块儿出去一趟？”
“出去一趟？做什么？”
“玩。”
“只是玩儿？”
沉恩点头，“老师来这里这么多年了，还没怎么出过门，一直都是在法师塔里面研究魔法。我们上方的阿克镇听说也没有被王国人劫掠，老师同我去那边逛逛怎么样？我也想送老师和雪焰姐姐一些礼物。”
雪汐还是有些尤豫的。
毕竟她基本不出门，只不过这次是沉恩邀请，她没什么理由拒绝。
“那好吧。”
择日不如撞日，同父母说了一下这件事后，下午便坐着马车出发。
阿克镇位于克莱斯特领上游，坐落在一条清澈的河流旁，河流发源于永夜之森边缘的山脉，豌流向东南境。
镇子依山傍水，周围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松林和零星的农田，地势平缓。
阿克镇虽然邻近克莱斯特领，但因其地理位置偏离主干道，远离金鸢尾城的主要商路，得以在王国军的劫掠中幸免，成为东南境少数未被战火波及的城镇之一。
沉恩听说，负责管理这里的贵族，已经有了向王国人投诚的意愿。
他不会对这种行为遣责什么。
因为帝国年年增收的税务，早就让全国各地民不聊生，哀声四起。
一般小贵族、小领主什么的，都会对皇庭有很大的怨言。
穿过森林，一路沿着小路来到阿克镇的门口。
果不其然，这里戒备森严，门口有许多卫兵在把守，严格限制一般人的出入。
沉恩和雪汐是奥术之塔的法师，就不在此列。
相反，在这种战时状态，会更加受欢迎。
“两位大人请进。”
阿克镇的市集以农产品和手工制品为主，常见的有新鲜的麦面包、蜂蜜酒、熏制的野猪肉、羊毛织品以及陶器。
这是阿克镇的经济命脉，位于镇中心的一片开阔广场，周围环绕着低矮的石砌房屋和木质商铺。
市集每周开放三天，吸引了附近村庄的农夫、猎人以及偶尔从永夜之森边缘冒险归来的佣兵。
王国入侵虽使商贸受到一定影响，但因阿克镇未被劫掠，市集反而成为周边地区物资流通的枢钮，热闹程度不减反增。
沉恩的目标很明确。
就是给雪汐老师购买礼物。
马车停在旅店之后，沉恩跟着老师去到了集市。
阳光挥洒在阿克镇市集的石板路上，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的香气、草药的清苦味，远处不时还有从铁匠铺传来的金属敲击声，孩童在摊位间追逐嬉闹，偶尔有卫兵的靴子踏过地面，发出沉闷的节奏。
雪汐一身淡蓝法袍，狐耳微微抖动，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轻晃。
这引来不少镇民好奇的目光。
在帝国，大多数平民都是没有见过亚人的！
更何况雪汐老师还这么矮！
雪汐相当习惯地拉起法袍的兜帽，盖住耳朵，把尾巴也藏在衣袍下方。
她皱着眉，明显不太适应市集的喧嚣，低声嘀咕：“这地方吵得跟乡下猪圈似的。”
沉恩闻言轻笑，“老师难得出来一趟，放松点嘛！今天不研究魔法，只逛街！”
“我不理解有什么逛的意思，不如回去多看两本魔法书。”
“都说啦，不看魔法！”
两人穿过一排卖麦面包和蜂蜜酒的摊位，沉恩的目光被旁边一家商贩的摊子吸引。
那好象是个猫族少女，她和雪汐一样，同样是把脑袋上的亚人特征给遮住。
摊位上摆满了雕工精致的木饰和草药编织的手环。
她看到雪汐兜帽下的狐耳，眼睛一亮，热情地招呼：“法师大人！看看这对银耳夹，雕的是森林狐灵，绝对配您的气质！”
雪汐警了一眼，耳夹上细腻的狐形纹路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这一看，就是那些女人用来装扮自己用的！
自己要这个干嘛
雪汐目光停留了两秒，而后却摆摆手：“太麻烦，戴着碍事。”
沉恩却不依，笑眯眯地凑过去，从怀里掏出几枚铁币递给猫族少女：“就这对，包起来！”
“沉恩！你买这干嘛？”雪汐瞪了他一眼，拉着兜帽盖住耳朵的同时，带着几分娇嗔。
沉恩挠挠头，语气真诚：“送给老师的礼物，留个纪念嘛。老师戴上肯定好看！”
猫族少女捂嘴偷笑，飞快地包好耳夹递过来。
雪汐却依旧没有要的意思，还莫名安静了一小会儿，象是有心事。
沉恩还想再劝劝，可是老师来气了，见沉恩依旧想要她收下，她瞪了沉恩一眼，转身就要走。
“好！好吧！不买，不买了！老师！”
“小恩，再这样的话，咱家就回去了。”
“可别！”沉恩连忙笑道，“那我们去蛋糕店吃点东西吧，怎么样？顺带喝一点羊奶咖啡，这个可以吧？”
“这还行。”
继续向前，两人来到位于城镇高处的一家蛋糕咖啡店。
店面不大，木质招牌上画着一只叼着咖啡豆的羊，颇有几分趣味。
店外摆了几张小圆桌，桌边坐着几个佣兵模样的汉子，正低声议论着永夜之森的魔物异动。
沉恩和雪汐选了靠窗的位子坐下，阳光倾洒在桌面。店里的女侍者认出他们是法师，态度格外躬敬，很快端来两杯冒着热气的羊奶咖啡和一盘切成小块的蜂蜜蛋糕。
要说雪汐老师唯一喜欢的东西。
那就是各种饮品和甜点了。
沉恩在家都经常看到她抱着一杯茶、一盘点心，独自一个人在享受。
雪汐端起咖啡，小口抿了一口，浓郁的奶香和咖啡的苦涩在舌尖交融，她的狐耳不自觉地抖了抖，尾巴也在袍子下悄悄晃了晃，显然心情好了不少。
沉恩看着她，忍不住笑：“老师，瞧您这表情，羊奶咖啡比魔法书好使吧？”
雪汐白了他一眼，语气严肃却没有一丝责备：“少贫嘴，吃你的蛋糕。”
见老师吃的很快，沉恩又给她点了一盘她最喜欢吃的曲奇。
这正好就是克莱斯特领传过来的。
东西卖得老贵了。
“没有你们家做的好吃啊。”
“雪汐老师，传到帝都的曲奇，也没有我们家做的好吃哦。”
“这倒是个问题，”雪汐的双脚悬在椅子半空，她轻抿一小口咖啡，又道，“小恩，你和咱家说实话，你真不想要我离开？”
“恩。”
“为什么。”
“因为自从腐渊那次事件后，雪汐老师就总是心事重重的，还无论如何都不肯把事情和雪焰姐姐说。如果我不在身边的话，不知道老师心里的一些事情，应该和谁去说。”
，
“而且，我真觉得老师您很好看！”
这一次，雪汐没有回避，而是看向沉恩。
他的脸刚好映着窗外打进来的阳光，金灿灿的。
雪汐在他面前低下头，咕嘧道：“是么。
“我觉得老师您和雪焰姐姐，是一种不同的漂亮！小巧的漂亮！”
“小巧能有什么漂亮的，不就是长不大的孩子。”
“可小孩子对于大家而言，就是十分可爱的存在啊！老师您也不是也经常说刚认识我的时候，
觉得我很可爱么。”
“你是在说咱家，可爱？”
“恩！”
“哼不许说咱家可爱，这是对小孩子的称呼。”
“可事实就是，雪汐老师您，真的很可爱！”
“不许说。”
“老师很可爱。”
“不许说！”
“老师超级可爱。”
“老师一一”
看见凭空出现在头顶的法杖，沉恩赶紧把自己的嘴给捂住。
然后然后他就看到雪汐老师她，有些脸红地把法杖收了起来。
“叫叫你住嘴你不听，小心我敲你脑袋！别以为我回去了就没办法收拾你，就算隔着数万米远，我也一样有办法把你脑袋敲爆！”
沉恩心里偷笑，雪汐老师真是：
咳咳，可爱得不行。
两人离开蛋糕店，随后逛了服装店、首饰店。
沉恩都想给雪汐老师买点什么，可雪汐老师什么都不要。
一天就这样缓缓过去，夕阳西斜，市集的石板路铺上了一层金色光晕，摊贩的吆喝声与孩童的笑声交织，空气中弥漫着烤栗子和蜂蜜酒的甜香。
雪汐依旧拉着兜帽，低调地跟在沉恩身边，但她的狐耳偶尔会因为好奇而微微抖动，悄悄探出兜帽的边缘。
这次，两人来到一个卖布艺的小摊，摊子上摆满了手工缝制的玩偶和刺绣手帕。
摊主是个满脸笑意的老妇人，头发花白，笑容却如春花般温暖。
她看到雪汐，眼睛一亮：“这位小姑娘，瞧瞧这只小狐狸玩偶，象不象你呀？”
“我不是小算了。”
摊子上果然有个毛茸茸的狐狸玩偶，橙白相间的毛色，耳朵尖尖的，尾巴蓬松得象一团棉花糖。
沉恩一看就乐了，“老师，真的好象您！这得买下来！”
雪汐瞪他一眼，“买这做什么？幼稚！”
“留着当纪念嘛！”沉恩笑嘻嘻地说，“以后您在奥术之塔忙魔法研究的时候，看到这只小狐狸，就能想起今天和我一起逛市集的日子。”
“不要。”
“老师！刚才买首饰的时候，买衣服的时候，您都是这样的说的！那这样的话，我还怎么给您买礼物了？”
雪汐沉默了一会儿，自光落在那个狐狸玩偶上。
它的眼睛是用黑曜石做的，亮晶晶的，象是在对她眨眼。
毛发也和她一样，是有点金黄的。
她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象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戳了一下心底。
她忽然从模糊的画面中想起她小时候，似乎也有一个差不多的玩偶。
那是她母亲给她的东西。
当时，她好象也喜欢亮晶晶的耳饰。
因为母亲特别手巧，随便一个石头，都能给她坐成一个漂亮首饰。
小时候的雪汐特喜欢戴着。
可自从那场大火发生以后
什么都没了。
玩偶、首饰、同她的童年、还有她的弟弟一起，一起埋在了那场大火里。
雪汐咳嗽了一声，试着掩饰自己的情绪，低声道：“那买吧，别说我没提醒你，浪费钱。”
沉恩笑得更开心，赶紧掏出几枚铜币递给老妇人，还顺手挑了一块绣着火焰图案的手帕，打算送给雪焰姐姐。
喷。
妹妹、苔丝，还有几个小女仆他也得送身边的女人多了，确实有点麻烦啊。
付完钱，他把狐狸玩偶塞进雪汐怀里：“老师，您先抱着，回去我帮您放好！”
雪汐接过玩偶，有些嫌弃。
却又因为怀念的感触，不得不捏在手里，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那蓬松的尾巴。
“傻小子。”
时间渐晚，市集的热闹渐渐散去，夕阳的馀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沉恩和雪汐并肩走在石板路上，身后是渐渐安静下来的市集和远处河流的潺潺声。
沉恩手里提着装满小礼物的布袋，雪汐则抱着那个狐狸玩偶，偶尔低头看一眼，象是怕被人发现她其实挺喜欢。
“老师，今天开心吗？”
雪汐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
她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放软：“还行吧。”
“那就好！”沉恩咧嘴一笑，“老师，以后您在奥术之塔要是想我了，就给我写信，或者我直接跑去看您！您可别嫌我烦啊。”
雪汐哼了一声，假装不屑：“那你也得先给我写信才对！
沉恩这些天都在泡药浴以增补魔力，今天出来玩，也不能断。
雪汐按惯例为他准备好热水和木桶，却在房间里没找到他的身影。
“傻小子，跑哪儿去了？”她嘀咕着，走进房间。
这时，她的目光落在床边的梳妆桌上一个精致的盒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雪汐打开一看，竟然是今天下午，她多看一眼的那个狐狸耳夹
里面还有一个纸条。
生日快乐？
她都多久没有听到过这种东西了。
好象，这种东西，就不应该存在于她的世界里吧？
雪焰真是什么都和他说。
“这傻小子：”她低声嘀咕，语气里却没有半点责怪，反而带着几分柔软。
雪汐的目光落在纸条上，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今天在市集的画面一一沉恩笑眯眯地非要买下耳夹，她故意板着脸拒绝，可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象是早就看穿了她的伪装。
雪汐愣愣地盯着这个精致的狐狸耳夹，看了好久好久。
而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耳夹，对着房间里昏黄的铜镜，轻轻将它别在自己的狐耳上。
耳夹随着耳朵晃了晃，映着烛光，衬得她更加灵动可爱。
雪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实在是有些恍惚。
她象是在镜子里看到了过去，看到了在母亲照料下的自己。
自己也曾这样站在镜子前，晃着头，哼着歌，试戴各种小饰品，幻想着未来属于她的冒险。
她好象，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在母亲照料下哼着歌、试戴饰品的日子。
一时间，快要模糊的回忆涌上心头，她的眼框竟不自觉地泛红，
手也不自觉地往上方抹去。
“真、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