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看招！”
木剑相撞的脆响惊飞了麦田边的麻雀。
艾德温的剑锋擦着沉恩的耳尖掠过，带起的风压掀翻了他的短发。
七岁的沉恩跟跄后退，木剑“哐当”砸在青石板上，激起一片尘灰。
他再次拿起木剑，再次迎面而上。
刚才还能过个两三招，可现在不论沉恩如何努力，父亲始终是游刃有馀，甚至是单手握剑。
又尝试一番后，沉恩还是放弃了。
艾德温大笑：“你小子！剑术和我比，还差了至少三百年！”
沉恩内心撇撇嘴，他还是不喜欢剑术啊。
艾德温带着厚茧的食指顶住他虎口，“连续挥剑时这儿左右发力，手腕转半寸，一来一回才有气力。”
“这样？”
“没错，试试去。”
沉恩按照父亲教的方法握了下，连续几段斩击，木刃割开空气时竟隐约有啸音。
艾德温眼底闪过赞许，“比上个月多挥了三次。”
“是四次！”
“四次就四次。”
老艾看了下天空，说道：“那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也该去巡逻了，最近这段时间真是不太平，永夜之森的血鬣狗就不说了，魔女教似乎也有了些踪迹。”
魔女教确实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
“父亲害怕魔女教吗？”
“怕？有什么怕的！我主要还是担心我手下的骑士死了，负责保卫领地的男人、年轻人死了。”
艾德温又再次问到沉恩：“小恩你觉得，要是他们死了，他们家里的人会怎么想？”
“伤心。”
“对。父亲现在每日加紧巡逻，甚至不惜让那群危险的法师进入我的领地修建法师塔，就是为了提早防御。到时候魔女教真的到来那一天，能少死一个人，就少死一个人。”
“那父亲你呢？母亲和我难道不会伤心么？”
艾德温笑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能想到我，就说明你已经有心了！我会好好注意的。”
老艾是个好领主。
这是沉恩之前就确认了的事实。
帝国实行的土地政策是领主所有制，绝大部分土地归领主或贵族所有，平民（包括自由民和农奴）仅有使用权，需缴纳地租（实物或货币）并履行免费劳役。
少数平民才能通过军功、赎买或开垦荒地获得土地所有权。
但老爹这个领主不同，他收租不高，允许村民狩猎，农夫耕种还会给予薪酬
如此不象是贵族的贵族，村民岂会不感恩戴德？
也因为如此，克莱斯特领在周边的口碑相当不错。
可是流民太多了，也不行啊。
不仅会拖垮村里的财政，还会和本地村民闹出许多矛盾来。
父亲当骑士很厉害，处理政务其实就很一般了。
毕竟有相当大的时代局限性。
“父亲。”
“说吧。”
“最近有不少来我们这里的难民，我们邻近不是还有很多未开发的土地吗？”
艾德温哈哈一笑，“这我当然知道！我已经给那些流民分发了土地，让他们开垦新土地去了，就是效率不太高。不少村民都说他们就是一群懒人。”
“父亲认为为什么效率不太高？”
艾德温陷入思索，“这我还没认真想过，只听说这群人很懒，明明免费租给了他们种子和农具，却还是不积极。”
沉恩蹲下身，捡了根树枝开始在泥地上画图象。
“亚依上个月想吃蜂蜜蛋糕，可她的零用钱都花给布娃娃买裙子了，妈妈便不答应，但是亚依又想吃得紧。”
艾德温盯着儿子所画，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早慧，整天泡在书房，说事论据更头头是道。
“说正事。”
“父亲觉得亚依要是吃不到蛋糕，会怎么样？”
艾德温想了想自己女儿的性子，“会做什么事都没劲，饭不好好吃，你老妈给她念书，她也不愿意听。”
“对，妈妈也知道这一点。”
沉恩在地上画着图，继续说，“所以妈妈选择给亚依赊帐，说等果园内的苹果丰收，她必须要帮妈妈采苹果还清这笔帐，于是亚依因为得到了娃娃每天都变得非常开心，书好好听了，饭也好好吃了，妈妈未来也没损失什么，甚至还更加轻松了一些。”
艾德温的瞳收缩，他立刻走出后院，站在围栏边缘，望向晒谷场边蜷缩的流民。
不少人正用豁口陶罐煮着小麦汤。风里飘来断续的咳嗽声，混着婴儿细弱的啼哭。
“您给了种子和农具，”沉恩的树枝把地上画的蛋糕抹了去，“可没给过冬的粮食。这些难民要天天打零工换吃的，每天都是干完这些活，想着吃饱就行，能活一天是一天，反正在冬天都会被饿死。”
艾德温皱了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
他并非愚钝之人，只是平日里习惯了直来直去，做事总想着一步到位。
沉恩的话象是一把钥匙，轻轻一转，便打开了他心中的某个结。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确实有些简单了——种子和农具固然重要，这是希望没错，但若没有当下更多的粮食给予甜头、用于支撑过冬，流民们只会干一天是一天，混吃等死，哪有更多的力气去开荒？
“所以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看到希望？觉得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没错。”
想到这里，艾德温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微微上扬。
“走，我们去粮仓！”拎小鸡似的把沉恩甩上肩头，“去告诉巴顿叔，我们按户借粮！明年秋收后再按一还一！”
领主大人考虑得还是不够周到啊。
“我建议父亲多少收一些利息，这样可以储备到急用时拿出。”
唉，还是太心善。
换犹太人给这些流民放贷，至少都得200，骨头都给你吃掉。
不过这样也行。
父亲毕竟是领主，和商人不同，利息归利息，税归税，父亲又收利息又收税，确实不宜太多。
“父亲大人，可要是大家把东西吃光了，还不起呢？”沉恩又问。
“你还问起我来了？这个简单，用劳役抵！年轻人就跟我来巡逻训练！到时候他们就算还不上粮，也不是没有为村内作出贡献。嗯，如果有人要逃跑的话，那我亲自带人把他抓回来！”
看起来老艾特喜欢喝酒，但人不笨啊，只是太年轻没什么执政经验。
让他打斗练兵还行。
“我觉得父亲大人还可以更加大方一些，可以给这些新来的流民实行开垦荒地三年免税，这样大家肯定会更积极的！”
“三年？小崽子，吟游诗人都没你会编！你当我们家的粮食是石头，能从土里挖出来啊？”
不过艾德温似乎没有太过抵触的意思，他以前也是平民。
“能说说为什么要免三年么？”
沉恩：“父亲大人，我去荒地看过，地多杂草、石块，清理需大量人力，且土壤贫瘠需翻新改良，前一年是没什么收成的。”
“不错。”
“其次，平民若是投入劳力开荒，前几年低产时仍需缴税，可能血本无归！所以农民宁可租种熟地，也不愿冒险开荒。”
“很好！”艾德温愈发高兴，他以前当平民时就是这样。
“如果父亲担心领地收入的话，村里不是有很多叔叔阿姨都会手工活吗？这些流民搬家过来肯定需要新衣服、也肯定没地方修补农具，还需要修新家，到时候这些他们都需要找到村里人帮忙，用钱或者粮食交换父亲大人您就提前多准备这些东西卖给他们。
“价格不需要太贵，合理就行，一来二去那些荒废的村子有人开荒了，他们手里的钱粮也流向了父亲您的手里！”
艾德温突然大笑，“小恩你这小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沉恩知道说这些话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有些过早了。
不过自家儿子嘛。
沉恩平时看书又多，不是骗不过去。
“书上看来的，王国那边流过来的书，说这叫‘以工代赈’！”
“王国那边有这么厉害的人了？还是说我看书看得突然太少。”
艾德温疑惑片刻，笑容更加璨烂，他放下沉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好小子！学问读得不错！比那些学者厉害多了！一两句就有这么好的办法。以工代赈是吧？既能让他们有活干，又能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还能为村子带来好处。你才这么点小，这脑袋，可比你父亲厉害多了！”
沉恩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父亲大人过奖了，我只是在书上偶然看到过类似的情况。”
“很好，很好，很好。”
艾德温连说三次很好，目光再次投向远处的流民，神情变得坚定起来：
“就这么办！我马上去通知你巴顿叔，让他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开会商量细节。另外，我也去告诉那些流民，让他们安心，领主大人不会让他们饿着肚子过冬。小恩，这可是大功一件啊！等商量完之后，我一定会和大家夸一夸咱家儿子有多聪明！”
“这个就不用了，我只想要一个奖励！”
“你长这么大，除了书，我还没见你问我要过什么，说吧，你需要什么东西？”
“荒地。”
艾德温一愣，“荒地，你要荒地做什么？”
沉恩把橙子的事情说了出去。
“你想在这里地里种那种特产水果？”
“恩。”
艾德温笑道：“那我可要给你浇一波冷水了，大概率是不行的。不过我们现在荒地有不少，我挑一块直接划给你吧，你看着弄着玩。”
“谢谢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