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第一次对爹爹这个称呼,有了深切的认知与期待。
送走了顾家人,他才正眼看她,他眉头是皱着的,目光是挑剔的,隐隐带着几分不喜
那几分不喜,崔云初从小到大见的太多,第一时间就分辨出来了。
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论你以前是怎样的,往后都要规矩些,若再惹事,我定不饶你。”
八岁的崔云初呆呆的,仿佛整个世界都瞬间崩塌,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期待,碎了一地。
他说,她姨娘行事作风,规矩体统都差,让她好生向嫡妹学,不要继承她姨娘的恶习。
一个风尘之地爬出来的,一个至尊至贵的世家嫡女,怎么比,如何比?
崔云初不是好人,那时候,她对崔清远口中的嫡妹,有了嫉妒与不喜。
她想了很多种方式捉弄她。
而见了崔云凤,她脑中的那些小心思却都慢慢淡了。
见到她时,她正在花园,明明比自己小,却比自己要高一些,手中拿着小马,那日的阳光都不及她笑容璨烂,崔清远抱着她,在够花园中最高的那棵树上的枝节。
崔清远看见她了,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仿佛她不是他女儿,不曾存在过。
怎么会不羡慕呢。
她靠近崔云凤,想和他距离近一些,小小的崔云凤,跟个傻子差不多,说话直白得很,“他是我爹爹,不是你的。”
崔云初想一巴掌打死她。
后来,他任职了宰相,愈发忙了,就连陪崔云凤的时间都少了很多,崔云初也始终不曾等来他抱她一下。
她便欺负崔云凤,崔云凤每每哭着跑去找他告状,他都会冷冰冰的扫她一眼。
最开始会训斥,而后祖母可怜她,护着她,训斥就变成了无视,她也终于慢慢将年少时的期待放下。
再后来,只要崔清远找她,那准是因为她犯了错,或是丢了他的脸。
不得不承认,她是期待崔清远的喜欢与疼爱的。
她也是嫉妒崔云凤的,可是崔云凤被养的太好,开朗善良爱哭又心软,她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还有祖母,她是崔家对她最好的长辈,让她连怪她当年不曾带她一起走都舍不得。
崔云初在如此纠结,痛苦中反反复复一年又一年。
爱不了,恨不了,那种复杂折磨的她身心交瘁,养成了后来有些颠的模样。
就好比,这次崔清远抱她回来。
崔云初蜷缩着身子,梦中都是儿时的场景,可她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了,只那期待的情绪却依旧如儿时一般萦绕着她,如何都挥散不去。
人性,都是复杂的。
崔云初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傍晚,她记得崔清远说的话,三日后,和周元默的安排。
“姑娘,您当真要嫁给那位周大人吗?”幸儿蹙着眉,她觉得姑娘还有更好的选择,那位沉大人,就比那周状元强了一大截。
门窗紧闭着,崔云初却把自己裹得十分严实,“嫁给他和冻死,你选哪一个?”
“……那还是嫁吧。”幸儿说。
崔云初,“恩,我也如此觉得,毕竟有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姑娘的学问,也就能说出这些老掉牙的词汇了。
“那…沉大人那,您要不要告知一声?”幸儿问的小心翼翼,崔云初却立时蹙紧了眉。
“说什么呢,我嫁给谁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通知他?”崔云初说着,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中安王府小道上,他压住她动作的那个吻。
以及他掐着她脖子时,说的那些话。
突然心潮澎湃,挺带劲儿。
崔云初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猛摇头。
而又想起即将要嫁给周元默时,就象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冷嗖嗖的。
崔云初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就爬了起来。
更衣梳洗之后,她问幸儿,“我被关在祠堂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幸儿给她系腰带的手一顿,慢吞吞说,“奴婢在求守门的小厮,放您出来。”
“……”
崔云初瞪她,果然半点指望不上。
幸儿证明道,“姑娘,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还拿了银子要塞给他们行个方便,可他们怎么都不肯要。”
崔云初一脚踹在了幸儿小腿上,“你怎么不去求城东头的王寡妇,卖猪肉的刘老头呢。”
幸儿呆了呆,“姑娘怎么认识王寡妇,刘老头的。”
崔云初笑,又是一巴掌打在了幸儿头上,“因为都是我编的啊。”
“……”
“没用的东西。”崔云初心想,还好自己认怂快,不然指望她,身子怕都凉了。
幸儿磨磨蹭蹭的从袖子里掏出银子还给崔云初。
“……合著银子还是拿的我的。”崔云初瞪眼。
幸儿,“…姑娘就给奴婢那点月例银子,奴婢哪有钱行贿啊。”
幸儿又挨了几脚,才总算是被崔云初带着出了门。
她先是去了松鹤园,刚踏入院门,不曾进去,她就听见了里面传出来的剧烈咳嗽声。
以及李婆子关心着急的声音。
崔云初停住脚步,看向门口的丫鬟,“祖母怎么了?”
“回大姑娘,近些日子天变的快,夜里冷的很,太夫人这两年一到这个时节,身子就不舒服的紧。”
年岁大了,最难熬的就是冬季,可以说是熬过一年冬,便算又多活一年。
崔云初站在那,没有进去,“看大夫了吗?”
丫鬟回话,“日日喝药,就是没什么好转。”
崔云初应了一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路上幸儿低声说,“太夫人入冬时身子差的很,相爷吩咐人瞒着太夫人姑娘跪祠堂的事,奴婢便也不敢擅作主张,闹到松鹤园,让太夫人知晓。”
万一有个好歹,她这条贱命可是担待不起。
崔云初淡淡轻应。
她带着幸儿,转道去了崔清远的院子。
书房中,崔清远桌案上依旧放着那些永远都看不完的文书。
崔云初人模人样的行礼,“父亲安好。”
崔清远抬眸看了眼她那道貌岸然的模样,没有说话。
毕竟昨日刚被骂过老不死,他记忆力还没有衰退到那种地步。
崔云初被他那一眼看的心里突突跳了下。
也想起了她昨日当他姑奶奶的事,
若是问起来,就说她被冻糊涂了,饿糊涂了,渴糊涂了。
差点死掉,吓糊涂了。
但崔相并没提,只是问她,“想清楚了?”
崔云初点头,“和周大人的见面安排在哪?”
“明日,安山寺。”
崔云初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崔相却又将她叫住。
崔云初蹙眉,“相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听着她如此疏离淡漠的相爷两个字,崔清远只是皱了皱眉,并未纠正什么。
沉声说道,“不论你我父女关系如何,我总归是你父亲,不会害你。”
崔云初嗯了一声,调头就走,将书房门甩的震天响。
甩完,又抖了抖身子,有些怂的回身,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门。
别为了个破门,又给她关祠堂去了。
没听见动静,她提起裙摆,跑的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