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的局面朝着本地士绅们无法预料的方向大步演进。
看着薛家的族灭下场,知道力扛不过的登州士绅们就想着携银跑路。
但早就准备好的朱慈烺怎么能容许这些虫豸带着已经属于他的银子跑出登州呢?
登莱之间的各处官道和交通要道都已经被禁军新兵们奉令封锁。
海上港口也被苏观生麾下的水师暂时封闭,海面上尽是登州水营的巡逻船只。
这样的针对境况让想要逃跑的登州士绅们直接绝望了。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认为朱慈烺这个暴戾太子想要斩尽杀绝。
但也有一些真正聪明的人从近两日锦衣卫围而不抓的行动中嗅到了活命机会。
于是他们不仅不跑了,还主动前往蓬莱献上了自家的土地图册以及家财,只为保全自己和亲眷们的性命。
朱慈烺很和善的收下了他们的田地和家财,不过还是赏赐给了他们相当于家财三分之一的银两。
还告诫他们今后不管去到何处都要当一个好士绅,按时缴税,不要再想着法儿的侵吞百姓田土。
不然的话,只要跑不出大明,再被他的禁军们给逮住,那就真要掉脑袋咯。
拿着现银的士绅们对朱慈烺感激涕零,然后就是带着朱慈烺亲笔批下的“免罪证”连夜哭喊着逃出了登州。
他们给外界带去了朱慈烺大肆迫害士绅和正义士子们的详细过程以及证据。
但同时也把朱慈烺给军队以及百姓们均田的事一并传了出去。
“倒反天罡,倒反天罡!这朱家太子想要干什么?他竟然把田地分给了那些穷鬼?!
恶劣行径,恶劣行径啊!我大明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上奏,必须上奏!这个储君必须换了,不然今后哪还有我们的好日子过!”
“殿下这是要恢复府兵制啊,就是手段太过残暴了些,还是应该徐徐图之。”
“传言竟然是真的,太子殿下真要给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均田!”
“圣人啊!太祖在世,我等穷人又有盼头了!”
“听说随太子南下的禁军们分田更多,最早的一批一人能分30亩地呢!前三年还免税,三年后只缴土地收成的一成粮食,不要求折银了。”
“真哒?!我要去参军!我也是忠于大明,忠于殿下的,我要当太子禁军!”
……
当风声传到徐淮,又加速传向南直隶,已经安稳承平多年的南京城顿时就再度因为当朝太子而热闹起来了。
上一次如此出现这等局面还是太子带崇祯帝成功抵达天津,并由崇祯下旨由太子监国的时候。
不过在朝堂和民间,对于太子实施新政的看法评价却是截然不同的。
南京朝堂上对朱慈烺又是一阵痛贬,仿佛这大明朝再由他折腾下去不亡也得亡了。
必须得由他们这些老成持重的文官们继续施行原来的朝政才能重振大明似的。
有少部分官员看出来了朱慈烺想重启府兵制打造一支精锐的守土之兵守住山东的想法。
但他们大多身居低位,影响不了朝局,也只能暂时沉默的看着朱慈郎推进胶东地区的改革,以待时机。
而在民间,这一次不管文官士绅们再怎么动员蒙骗,大批的家奴和无田百姓们都对太子殿下生出了无尽的期待来。
无他,只因为太子殿下要给穷人均田分地的消息正是那些被他破了家的登州土豪们带出来的。
别人宣讲这个政策,甚至是太子动用力量向外宣传他们都不会信,至少不会全信。
只因为他们这些低层百姓已经被往日的繁重税赋和吃人的制度给压得麻木了。
谁都不敢再轻信朝廷偶尔释放出来的“善意”。
因为那往往意味着朝廷又需要苦一苦百姓,征收更多的杂税了。
但作为太子对立面的登州士绅们亲口承认太子正在登州给百姓们分地,想要借此引起江南士绅们的同情和警剔。
那这消息对于江南的百姓们来说就几乎是百分百真实的了。
穷人们也能分得田地,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
这对于徐淮以及南直隶的无田百姓们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而触及到最根本的生存问题,他们也顾不得再相信宗族以及本地士绅的另类宣传了。
他们都更想知道太子到底会不会将分地政策给推行到整个南直隶。
此时的登州已然成为了贫苦百姓们眼中的“天堂”。
不过情况并没有他们所想象得那么美好,当然,也不算糟糕。
因为登州一地算不得地广人稀,分田政策执行下去,落到百姓们手中的地并不算多,朱慈烺还得优先保障禁军将士们的利益。
“如今我们收归朝廷所有的登州耕地有68000顷,少部分良心士绅和百姓拥有的田地没有被收缴,等待分田的登州百姓和禁军家眷共计有112400馀户。
按一户50亩地计,那就得分出去56200顷地,剩下的地分给禁军将士们倒是足够了,但……”
“但说无妨。”
曾化龙手捧鱼鳞图册,看着此刻坐在禁军大营主位上处理军制再改革事项的朱慈烺,尤豫片刻后还是说道。
“但禁军各级将官们的土地封赏并未落实,若殿下有意大加赏赐,臣恐剩馀田地不足,恐会坏了殿下大计,此事还请殿下定夺。”
朱慈烺听到这里,放下了手头的军务,颇为满意的看向此前还劝说他不要对士绅豪强们大动干戈的曾化龙。
这名万历年间入仕,曾在南方多地为官,当过知县,也在省府当过督学参议,还上过战场打过海盗叛贼的前登莱巡抚办事是有条理,有能力的。
朱慈烺本以为被自己痛斥夺官后的曾化龙会选择退隐或是南渡长江,去南京城里再谋复起。
没想到他竟然选择留守登莱,言语中隐有依附东宫之意。
朱慈烺手头正好缺少足够沉稳有经验的办事大员,因此也不客气,直接将曾化龙收归东宫幕僚,让他负责现下最重要的清田分田之事。
事情倒不难办,就是有些繁重锁碎。
但曾化龙接手这项工作后重用各县书吏和破家士绅们原来的帐房管事先生,再批下足额银两允许其自行招募乡土间的清量人手。
结果没用几天便把繁琐的清量田土工作理顺。
各家豪绅们的鱼鳞图册相加对照,比各处官府库存的图册还要清淅精准,错漏也少。
朱慈烺已经打算在后续的分田工作中重用曾化龙了,没想到他还能顾及军心,想到将官们的封赏部分。
“这个问题霖寰先生不必顾虑,孤已有解决方案,包括今后的清田分田事务,霖寰先生都不必再考虑军中将官们的分田事项,孤自有定夺。”
曾化龙听到这里,立时明白太子殿下早有解决方案,当下不再多言,又汇报了下面各县当前的分田进度后便知趣告退。
看到曾化龙离开中军大帐后,朱慈烺又继续坐回主位处理剩馀的军务。
直到张世泽和赵进带着各自麾下的禁军千户,百户们前来中军大帐报道。
朱慈烺没有说话,直接晾了一众禁军将官们一刻钟。
待处理完了军制深度改革的最后一点工作事务后,他这才放下笔,冷着脸抬头看向此时禁若寒蝉的一众心腹手下。
“你们现在有出息了,知道旁敲侧击来提醒孤应该优先给你们分田分地,让你们进一步享受荣华富贵了。
好啊,谁说孤的禁军里都是些忠君爱国的老实人?我看你们很聪明嘛,都聪明的过头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朱慈烺狠拍身前的桌案,沉闷的响声尤如一把重锤敲在了现场所有禁军将官们的心上!
下意识的,连同此前已经和朱慈烺通过气的赵进和张世泽在内,帐中的所有禁军都老老实实的跪伏在地,多数人脸上尽是徨恐。
朱慈烺见状,平复下心中的焦躁和不满,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孤知道,你们愿意破家随孤南下,心中都是有股子忠义之气的,再说了,谁不喜欢田土,孤也喜欢,你们想要先分田的心情,孤能理解。
可孤理解你们,你们难道就不能理解你们麾下那些才入营的禁军新兵们吗?
如果说你们以前在京城过的日子算是清苦的话,那就去看看你们麾下的这些新兵们,去问问他们,他们以前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你们好歹还能活得象个人一样,他们却在乡土间活得象是一头牲口,没有地位可言的,操劳到死的牲口!
地主士绅们不高兴了就能把他们往死里欺负,土匪要抢他们的活命粮,催税的官吏同样要把他们往死里压榨。
孤说过,带你们南下就一定会给你们公平,但孤更要带给天下间的百姓们公平!
孤要领着你们杀出个朗朗晴天,让你们,更要让他们从此活得象个人,而不再是任人欺侮的牲口。
我们要做的,就是这样的大事,你们如今却还因为几亩田土而闷闷不乐,觉得孤对你们不够公平?说实话,孤很失望。”
已经被朱慈烺一番真心话说得心头巨震,又是激动热血又是羞愧难当的禁军将官们纷纷破防了。
张世泽这位现任英国公都没曾想过太子殿下竟然想要做下这等直追太祖爷功绩的大事业!
让全天下的穷人都不再受欺负,让百姓们重新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那不就是重回洪武永乐盛世吗?
若是真能跟随殿下做到这一步,那还要什么田土,要什么荣华富贵?
这是足以让他们名留清史的大事业啊!
一想到百年之后史书上会出现自己的名字,或许还会简单书上一笔跟随殿下重振大明,开创盛世的功绩。
张世泽瞬间便感觉自己头皮发麻,灵魂都快出窍升天了!
这样的他死后别说见故去的父亲和爷爷,就是见到第一代英国公,他张世泽都能把头高高昂起,接受祖宗的夸耀赞叹!
跪在他身旁的赵进也没好到哪去,此刻眼含热泪的重重叩首,心情难以自抑。
朱慈烺见状,也没有再批评说教,而是恰到好处的端出了他本就为这些心腹们准备好的“蛋糕”。
“行了,以后别再揣测孤会亏待你们了,都滚起来自己接着吧,人人都有份,瞧你们这点出息。”
不明所以的将官们接过朱慈烺从桌案上抽出递过来的纸张,只见上面抬头分明的写着“禁军军士及各级主官分田明细”的字样。
“普通军士分田70亩,什长分田100亩,旗长分田150亩,队长分田300亩,营长500亩,标统800亩,协统1500亩……”
而且下注标明了,这次队长及以上将官们不参与登州分田,而是等南征成功后再分江南地的上好水田。
禁军将官们面面相觑,感情殿下早就计划好了他们的分田,而且还是给的更值钱的江南水田!
尽管要等南征成功后才能拿到这些田地,但此刻的禁军将官们已然是心态平稳了下来。
太子殿下一碗水端平,禁军上下人人都有分田,给他们留的还是更好更值钱的水田,这如何不令他们感到心悦诚服?
张世泽和赵进再次带头下拜,禁军将官们纷纷忠诚高呼:
“誓死效忠殿下!”
……
关系到登州现下五十多万百姓和人数已突破一万的禁军将士们的分田大业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当被分田吏员们亲自发放了土地拥有证,在书册上确认田亩数量,位置均无误并按了自己的拇指印后。
不知道有多少曾经的贫苦佃农们仍感觉自己象是活在梦中一样。
“按了这个拇指印,这五十亩地就真归俺们所有了?太子殿下真把这地分给俺们了?一年只收一次粮税,俺们能得六成?!”
第一次拥有了这么大块耕地的百姓们不厌其烦的追问着分地吏员。
等得到了明确的回复后,他们纷纷嚎哭着趴在地上,珍惜又小心的抓捏着已经属于他们的地块,那抓满双手的是泥土,又不仅仅是泥土。
分得赖以过活的田亩后,质朴的农民们不忘拉着家人跪在地上,朝着蓬莱县城的方向用力叩首。
他们感激这位仿佛天降一般的太子殿下记得他们并爱护他们。
从这一刻起,大明登州的天不再是那位登极十七年来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而是真正和农民百姓们站在一起的仁爱太子。
而在亲手于登州放出了府兵制这头洪水猛兽后,朱慈烺也把目光投放到了近处的莱州和更南边的徐淮之地。
淮右布衣的后人,即将回到他的先祖起兵的地方,耕战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