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万众欢腾的壮丽景象之下,观星台的另一侧,却显得格外冷清。
任青衣与谢无咎,相对而立。
他们之间,没有红烛,没有喜宴,甚至没有一个观礼的宾客。
挽月夫人作为唯一的见证人,手中捧着两枚早已准备好的,刻着两人神魂烙印的同心玉。
“二位,请吧。”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程式化的微笑
谢无咎伸出手,接过其中一枚。
任青衣沉默着,也接过了另一枚。
两人没有半分迟疑,同时将一滴心头血,滴在了玉佩之上。
嗡——
两枚玉佩同时光芒大盛,随即,两道血色的丝线,从玉佩中飞出,在半空中交缠、融合,最后化作两道玄奥的符文,分别没入了任青衣与谢无咎的眉心。
神魂相连,灵台共通。
从这一刻起,他们便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道侣。
从此,生死与共,荣辱相随。
然而,做完这一切,两人却象是完成了一件任务。
谢无咎对着任青衣,微微颔首,嘴角的弧度依旧温和。
“以后,有劳了。”
任青衣冷着脸,从他身边走过,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
“管好你自己。”
说完,她身形一纵,便化作一道剑光,朝着城外新创建的无赦堂军营飞去。
她还要去整顿自己的天枢小队。
谢无咎也不在意,他转身,对着观星台上的雪倾微微一笑,随即也缓步离去。
忽然,身后传来萧霁低沉的问话。
“你当真……甘心?”
谢无咎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几分。
他转过身,面向远处那片广阔的世界,声音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怅惘。
“甘心与否,又有什么区别?”
萧霁沉默了。
许久,他走到谢无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保重。”
说完,便也转身离去。
他还有无赦堂的军务要处理。
这乱世,容不得他们有片刻的伤春悲秋。
一场在无数人眼中,充满了各种猜测与遐想的联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开始,又无声无息地结束。
在这场决定了三界命运的浩劫面前,所有的过往,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所有人都明白,这道庇护了他们的星河大阵,并非永恒。
它只是一个巨大的屏障,为他们争取到了喘息和积蓄力量的时间。
真正的战争,还远未到来。
观星台上,裴玄度的身影缓缓落下,站在了雪倾身边。
他看着下方那片欢腾的海洋,又转头看向那片缓缓流转的星河,声音依旧清冷。
“谢无咎推算过,堕神的封印,将在五百年后,彻底崩解。”
他顿了顿,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当真,不去寻鬼玺的最后一件器物了吗?”
雪倾如今,已经集齐了前三件。
只剩下最后一件,等待着雪倾去跟随红线去拿。
一旦集齐,鬼玺便能发挥出真正的恐怖力量。
“不。”雪倾摇了摇头,“鬼玺的力量,与堕神同源。一旦我将它补全,那股力量的共鸣,反而会加速堕神破封的时间。”
她转过身,看向裴玄度,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澈。
“我不需要一件会打乱我所有计划的武器。五百年,足够了。”
足够不周城培养出新一代的修士。
足够小婵将承灵符普及到每一个凡人手中。
足够任青衣那特殊的体质,成长到足以威胁堕神的程度。
裴玄度没有再劝。
他知道,阿倾的每一个决定,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
“我陪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是最重的承诺。
雪倾看着他,又回头,看了看各自忙碌的萧霁四人,和不远处正在和叶皎皎、小婵低声说着什么的挽月。
还有那个独自一人,站在观星台边缘,望着远方星河的任青衣。
这些人,有的是她的爱人,有的是她的战友,有的是她曾经的敌人。
如今,却都因为一场灾难,汇聚到了这座城里。
他们将在这里,一同面对那场,避无可避的终焉之战。
雪倾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她回身,靠在裴玄度的怀里,抬头,看向那片被阵法笼罩的天空。
“从明天起,我要闭关。”
她的声音很轻。
“城中一切事务,由挽月与谢无咎共管。裴玄度,你替我护法。”
“这一次,不破不立。”
五百年光阴,弹指一瞬。
九天星河大阵之外,三界早已不是曾经的模样。
无尽的秽瘴将天地染成一片灰黑,灵气枯竭,大地龟裂,这里是死者的乐园,生者的禁区。
而在那复盖了整个仙京疆域的璀灿星河光幕之内,一座庞大的地下王国,正以顽强的姿态,延续着三界最后的文明火种。
不周城,焦土防线。
这里是整个王国最外围的防线,一道道由玄铁浇筑的堡垒与壕沟纵横交错。
一支身穿无赦堂制式战甲的巡逻小队,刚刚结束了一场小规模的清理。
“队长,你说……咱们还能看到大阵外面的太阳吗?”
一名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修士,一边用灵力净化着战刀上的黑色血污,一边望着远处那道隔绝了天地的星河光幕,有些出神。
他叫林越,是在不周城出生的第二代。
他的队长,一个左臂是闪着电弧的金属义肢的壮汉,闻言,灌了一口烈酒,嗤笑一声。
“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有酒喝,有肉吃,能跟兄弟们一起砍秽傀,死了还能进英灵殿受后人香火,你还想上天不成?”
“我就是好奇嘛。”林越挠了挠头,脸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憧憬,“我听城里的老人说,五百年前,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还有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
“行了,别做梦了。”队长没好气地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有那闲工夫,不如多想想怎么在下一波傀潮里活下来。”
另一个老成的队员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庆幸。
“能活在不周城,你就偷着乐吧。这全靠着城主和几位大人的通天手段,才有了咱们的安稳日子。”
“是啊。”林越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崇敬的神色,“萧副堂主的无赦堂,是咱们最硬的拳头。谢先生的计谋,算无遗策。慕会长的万通商会,咱们身上哪件法宝不是出自他们之手?还有神出鬼没的夙夜阁主,听说没有他不知道的情报。”
“还有挽月夫人呢,整个不周城的内政,一个城的人的吃喝拉撒,全靠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咱们才能象现在这样,各司其职。”
“说起来,”林越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队长,你说那几位大人,现在到底是什么修为了?我听说裴帝尊他们,早就踏入渡劫境了,是不是真的?”
队长灌酒的动作一顿,脸上也流露出一丝向往。
“何止是渡劫。裴帝尊、萧副堂主、谢先生、慕会长、夙夜阁主,他们五位以百年为期轮流闭关,如今恐怕离那传说中的大乘境,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一步之遥。
这个词让周围的年轻修士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天枢军的任统帅呢?”林越又问。
提到这个名字,在场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复杂起来,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钦佩,与一丝费解的表情。
“任统帅啊……”老队长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是个例外。五百年来,她从未闭关。不周城最精锐的天枢军,就在她手里。大阵内外最危险的地方,永远都有她的身影。咱们不周城能把防线推到这里,一半的功劳都是她和天枢军用命换来的。”
“我还听说,”另一个消息灵通的队员凑过来,“任统帅和那位神机妙算的谢先生,是道侣呢。”
“道侣?”林越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可我怎么听说,他们五百年来,除了在天枢殿开军议,一句话都没说过,跟不认识一样。”
“谁知道呢,高层的事,咱们哪能猜得透。”
众人的谈话,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最神秘,也最令人敬仰的名字上。
“归根结底,还是咱们城主大人厉害。是她一手创建了这座不周城,给了我们一个家。”
“是啊,真想见见城主大人,她闭关五百年了,也不知何时才会出关。”
就在众人感慨万千,庆幸着自己能生在这座最后的壁垒时。
“报——!”
一名负责侦查的斥候,脸色煞白地从远处飞驰而来,声音尖锐而急促。
“队长!前方三十里,发现一处新生的空间裂缝!有……有高阶秽傀正在冲击大阵屏障!”
话音未落,小队所有人脸色剧变,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结阵迎敌时。
一道冰冷得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幽幽响起。
“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