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天色渐沉,阳光已经不怎么强烈。
那具躺在棺中的“尸体”没有任何动静,并未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被阳光一照就自燃。
但即便如此,它也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气息。
这口棺材通体漆黑,沉重而古朴。
棺身内侧和外壁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凑近了细看才发现,那些花纹竟是一个个细小的咒文,字体古奥,扭曲交织。
纹路里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痕迹,象一张无形的网,将棺中之物封印。
陈家已故家主陈鸿业,就静静地躺在这口棺材里。
那是一个面容清癯,五官轮廓深刻的男人。
满头白发中夹杂着不少乌黑的发丝,透着鲜亮的光泽,象是刚从头皮里长出来似的。
脸上的皱纹少得可怜,仅有几点黄褐色斑点散落在颧骨两侧,分不清是尸斑,还是老人斑。
皮肤更是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润,与常年不见天日的尸体形成鲜明对比。
仿佛,陈鸿业只是沉睡在棺椁中而已。
最令人惊悚的是,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指甲又尖又长,泛着青黑的冷光。
那鲜活的模样,似乎下一秒就会蜷起指尖,抓向守在旁边的陈家佣人。
单从外表看,陈鸿业确实比资料上记录的年纪年轻太多,根本不象七十多岁的老人。
方诚凝视着棺中的尸体,瞳孔深处隐约闪铄红芒。
在“清道夫之眼”的特殊视角中,并未捕捉到值得深究的异常痕迹。
但能清淅感觉到,从这具躯壳里散发出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污秽气息。
像裹着陈年尸体的腐朽气息,又掺着几分不属于死者的鲜活味道。
两种气息纠缠在一起,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方诚凭借高达70点精神属性的超凡感知,反复探查了数遍。
始终没能在这具“尸体”里找到半点灵体波动。
既没有恶灵蟠踞的阴冷,也没有残魂馀留的微弱意识。
其内部空荡荡的,显得异常“干净”。
就如同一个被掏空的皮囊,又象一个能吞噬掉所有精神能量的黑洞。
然而。
躯壳本身呈现出明显的异常,皮肤和肌肉所透露出的旺盛生机,即使普通人用肉眼也能看得出来。
这种反常感让方诚的双眉微微蹙起。
难道那个恶灵并没有完全附身在这具躯壳里?
还是说,它早就察觉到行迹暴露,选择暂时脱离,提前藏匿起来?
方诚眉锋不禁又紧了紧。
这两种结果,可都不是自己期待的结果。
要知道,他真正的目标是当场抓住那个恶灵,逼问出舅舅的下落,或者得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心中念头飞速转了一圈,方诚侧过头,看向身旁同样盯着棺材的潘文迪: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没有活人气息的尸体?”
潘文迪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压低声音辩解:
“兄弟,我当时真没感觉到这老头有呼吸啊。”
“那会地下室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总不能让我开棺验尸,直接伸手去摸吧?”
“靠,那也太吓人了!”
说着,他想象力丰富的脑袋里似乎已经勾勒出画面,忍不住双手搓骼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百灵在一旁听得“噗嗤”一笑,掩嘴道:
“文迪哥,我觉得你挺勇的啊,怎么胆子跟我一样小?”
林楚翘面露无奈之色,帮忙解释一句:
“表哥他刚觉醒能力不久,精神感知稍弱了一点,被这种生机和死气混杂的表象迷惑,也算正常。”
方诚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追究此事。
一旁,陈家佣人正忙着给法坛摆供品、递香烛。
不远处的和尚们则手持法器,低声念着预备经文,核对仪轨流程。
法会的准备工作还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现场肃穆的氛围,因几人轻松的拌嘴,稍微缓和了几分。
就在他们说话之际,一阵嘈杂的声音从大宅方向传来。
方诚闻声,顿时扭头望去。
只见一大群人正快步朝法会现场这边赶来。
走在前面带路的赫然是管家李添盛,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人,有男有女,貌似都是陈家族人。
这些族人大多上了年纪,穿着传统服饰,此刻个个脸色铁青,神情愤怒,仿佛目睹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叙安!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位须发皆白、身形清瘦的老者大步走上前来,指着空地中央那具被打开的棺材,厉声质问。
此人正是陈家族中辈分最高的长老,陈德海。
“竟然要把祖父的棺椁搬出来曝晒,甚至还想烧掉?你这是大逆不道,是亵读祖先!”
陈德海怒不可遏,指责声如同连珠炮般砸向陈叙安。
“是啊叙安,赶紧收手!要是触怒了祖先阴灵,咱们陈家可要遭报应的!”
“那可是你亲祖父的遗体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不孝之事?”
其他族人紧跟着也纷纷附和,怒目而视。
不满的责备声此起彼伏,把法会现场搅得象一锅刚沸腾的开水。
陈叙安脸色发沉,看到李添盛那副小心翼翼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什么。
李管家果然去通风报信了。
之前从翠城寺请高僧回庄园筹办法事时,李添盛得知他要对黑楼里的祖父尸体动手,就曾苦口婆心地劝阻过。
可陈叙安当时心意已决,没有听劝。
想来这老管家没辄,只能跑去传承秘境,把在里面闭关修炼的族中长辈请了出来。
这些族人听说他竟打算烧掉祖父尸身,于是才匆匆赶到了陈家庄园。
陈叙安深吸一口气,面对众人的质问,努力保持镇定:
“各位长辈,并非我执意亵读祖先,而是我爷爷的尸体实在太过诡异,恐怕已经被恶灵俯身了”
随后,他耐着性子,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简要而清楚地讲述了一遍。
这其中包括陈鸿业尸身三年不腐、甚至越来越年轻的离奇现象,以及家族成员接连遭遇厄运的事件。
整个讲述过程,都结合了方诚和林楚翘等人之前的推测。
“现在情况越来越糟糕,受害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我的祖母和侄子都中了歹毒的针降,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一切的源头,就在祖父的棺椁里,是那具尸体在作怪!”
陈叙安的声音逐渐高昂,眼中燃烧着决绝之意。
“为了陈家的安宁,为了阻止悲剧继续发生,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如果我的判断有错,祖灵要降罪下来,那么所有罪责和报应,都由我一人承担!”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惜以命相搏的悲壮,竟把陈德海和其他族人都镇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林楚翘见状,也上前一步,声音清亮地补充道:
“各位陈家前辈,陈公子所言并非虚妄。”
“据我研究,这种身体死后不腐烂、甚至逆生长的现象,极有可能是被某种恶灵附体,寄居其中。”
“长此以往,不仅会出现更多受害者,恐怕还会损耗陈家祖灵的气运,届时家族根基受损,想要补救都来不及!”
百灵也跟着使劲点头,脸庞满是严肃:
“是啊,我们亲眼看到那栋楼里有邪门的东西,还差点被里面的怪物害死呢”
她添油加醋地讲着“亲身经历”,说到“怪物”两字时,声音压得极低,更添几分惊悚。
陈家族人听完,脸上的怒气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惶惑。
一个个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望向躺在棺材里的那具尸体。
看着明显年轻许多的前任家主陈鸿业,眼中都流露出难以遮掩的惧意。
有人甚至悄悄往后缩了缩脚,显然被“恶灵”、“怪物”这些话勾得心里发怵。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翠城寺的高僧圆觉大师适时开口,宝相庄严地宣了一声佛号。
他先看了一眼棺材,随后望着众人,文绉绉地说道:
“此地阴气凝重,怨气冲霄,确实有妖孽作崇之兆。”
“老衲受陈施主之邀,前来为陈老爷子超度亡魂,镇压邪祟,乃是一桩莫大功德。”
圆觉大师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沉稳的佛家气度:
“至于是否焚化尸身,那是陈家内部的决定,老衲不便插手。”
“但如果能配合水陆法会的超度仪轨,以至阳之火净化邪祟,或许能让陈家从此得以脱离苦海,无灾无恙。”
说完,他再次双手合十,念诵佛号,眼底深处悄然闪过一丝精光。
显然,圆觉大师也不想错过这场油水丰厚的盛大法事。
如果被这些族人搅黄,那他可就白忙活了。
陈德海和其他族人皆是满脸尤豫。
高僧的话、陈叙安的决绝,再加之奈何桥派遣的调查者的佐证。
一时让他们难以再坚持最初的反对姿态。
毕竟陈鸿业的尸身确实诡异,加之家族近期连遭横祸,他们心中也早已徨恐不安。
最终,陈德海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语气象是在说服自己,又象是在告知众人:
“罢了罢了再过一个多月,鸿业就停灵满三年了,现在烧化,再迁移到家族秘境安葬,勉强也算符合规矩。”
陈叙安闻言,顿时暗暗松了口气。
方诚等人也跟着放下心来,彼此对视一眼。
这场僵持总算有了结果。
然而,李添盛却在这时突然变得焦急起来。
“二少爷,不行啊!”
他脸色煞白,高声喊道,几乎要扑到陈叙安面前:
“老太君千叮万嘱过,老太爷的遗骸绝对不能轻动!”
“这会惹怒祖灵,遭到祖宗责罚,甚至会天打雷劈,让陈家万劫不复的啊!”
他越说越危言耸听,试图用家族规矩和神鬼之说,来震慑众人。
一些心智不坚的族人闻言,脸上不由变色,原本妥协的态度又开始动摇。
林楚翘见状,伸手戳了戳潘文迪的骼膊,拿眼神示意。
潘文迪立刻会意,悄悄绕到李添盛身后。
此时李添盛还在声嘶力竭地劝阻,潘文迪趁其不备,一记手刀精准砍在他后颈。
“咚!”
李添盛闷哼一声,整个人软倒在地,瞬间晕了过去。
陈家人顿时哗然,纷纷投来惊愕的目光。
潘文迪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解释道:
“李管家这是邪气入体,神志不清,一看就是被恶灵迷惑了心智,故意来阻挠法事的。”
“幸亏我出手及时,先帮他暂时解了邪气。”
说着,潘文迪目光扫过那些惊疑不定的陈家族人,提高声音鼓动道:
“各位,敌人越是反对,就说明我们做的事越正确。”
“眼下可不是坐以待毙的时候,大家得振作起来,一起攻克难关,解决陈家这场危机!”
“来!跟我一起喊!陈家威武!恶灵退散!”
话落,他高高举起手臂挥舞了两下,连续喊了几声。
众人只是用古怪的眼神瞧着他,没人附和。
却也因为这场插科打诨,没有怪罪他刚才的莽撞。
潘文迪讪笑一声,挠了挠头,悻悻地退回方诚等人身边。
百灵用骼膊肘捅了捅他,小声取笑:
“文迪哥,你不去搞传销,太屈才了。”
“我去搞传销,也要带着你啊。”
潘文迪一甩头,得意洋洋道:
“你这模仿能力,再配上我这口才,到时候我们双剑合璧,所向无敌!”
两人嘀嘀咕咕。
那边,陈叙安已经回过神来,立刻吩咐佣人把晕倒在地的李添盛扶到一边去。
他抬头观察了片刻天色,随即转向圆觉大师,躬敬问道:
“大师,太阳眼看就要下山了,不知法会是否可以开始了?”
圆觉大师抬起手腕,瞧了眼那块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劳力士名表,点点头。
“再过十分钟就是酉时一刻,此乃阴阳交替、邪魔滋生之时,也是召请亡魂、镇压邪祟的最佳时辰。”
他声音洪亮,话语间自带一股悲天悯人的情怀:
“老衲这就开始设坛行法,恭请诸佛菩萨护持,为亡魂诵经超度,以佛法之力镇压此间邪祟,护佑陈家安宁。”
黑楼前的庄园空地中,法会现场已然布置妥当。
法坛之上,香烟缭绕,金色的佛象被高高供奉。
圆觉大师率领着几名从翠城寺同来的僧侣,身披黄色袈裟,盘膝而坐,口中低诵佛经。
木鱼声“笃、笃”响起,铜铙随后发出“嗡”的清越鸣响。
低沉的梵音混杂着诵经声,在暮色里徐徐回荡,为这处庄园笼罩上一层肃穆而诡异的氛围。
与此同时,十几名陈家佣人忙碌地将一捆捆干燥的柴火堆积在法坛前方。
很快,一座一人多高的柴堆便成形了。
几名健壮的佣人合力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具黑漆棺材抬起,稳稳放置在柴火堆的顶端。
棺木中的陈鸿业,面容依旧鲜活,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愈发诡异。
一遍《往生咒》念毕,圆觉大师双掌合十,口宣佛号。
随后,陈叙安手持点燃的火把,走到棺椁前,高高举起。
火焰映亮了他略显紧张的脸庞。
圆觉大师缓缓抬手,声音沉稳:
“施主,请。”
陈叙安猛吸一口气,手微微颤斗着,将火把投入柴堆。
“轰!”
泼过汽油的柴火堆,瞬间被引燃。
干燥的木柴发出“劈啪”的爆裂声。
火舌如同活物,瞬间窜高,贪婪地舔舐着黑漆棺材,转眼便将其整个包裹。
浓烟裹挟着木柴燃烧的细灰,滚滚升空。
此时日落西山,晚霞似火。
法会现场的火光与霞光交织,映红了周遭经幡,也映红了站在篝火前的陈家族人的脸。
他们神情复杂,既有对亵读祖先的隐忧,也有对邪祟被焚尽的期盼。
方诚和林楚翘、百灵、潘文迪也站在人群外围,目光紧盯着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恶灵真的会现身吗?”
百灵有些紧张,小声问道。
“把它寄居的尸体烧掉,坏了它的好事,它自然会忍不住跳出来。”
林楚翘语气笃定,眸光中映着跳动的火焰。
这时,陈叙安朝四人走了过来。
顺利完成焚尸任务,他神情明显缓和了几分,语气带着一丝感激与释然:
“如果不是几位相助,我还下不了这么大的决心,多谢你们给了我这个信心。”
言语间,他脸庞表情格外郑重,显然说的是真心话。
方诚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身旁的林楚翘见状,立马接过话:
“陈公子,你太客气了”
话音未落,火堆前方的陈家族人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
“咦,这尸体怎么烧不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