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回来了。”
管家李添盛立刻躬敬地上前迎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合体的高定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子,从大门外快步走进来。
他面容儒雅,步履沉稳,周身散发着一种长期身居上位者才有的从容气度。
正是陈家的二少爷,陈叙安。
将手中的公文包递给管家后,陈叙安走到陈李氏身边,俯身扶住祖母的骼膊,轻声安慰道:
“奶奶,医生说过您要多休息,别为这些事劳神了。”
他的言语虽然周到,动作却显得有些生硬。
那姿态更象是晚辈对长辈的例行公事,而非发自内心的亲昵。
林楚翘见状,不动声色地起身退开,走回到方诚身边。
方诚和她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相同的判断。
这个家族内部,远比表面看上去要复杂。
“我有些乏了。”
陈李氏摆了摆手,脸上的疲惫更浓了几分:“叙安你回来了,招待客人的事,就交给你了。”
“好的,奶奶您放心。”
陈叙安点了点头,目送李添盛搀扶着老太太缓步走进内堂。
直到祖母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才转过身,脸上带着歉意与客气,主动向方诚三人伸出手。
“三位,实在抱歉,公司有点事耽搁了。”
“我是陈叙安,眼下家里的事情,暂时由我负责,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他的一言一行无可挑剔,完美符合一个世家子弟应有的教养与风度。
“没关系,陈公子。”
方诚礼貌地伸手与他交握了一下,语气平和地回应:
“我们也是刚到贵府,正好向老夫人了解一些情况。我叫小白,这两位是我的同伴,小楚和百灵。”
这是他在奈何桥接任务时,随手填的代号。
双方重新在沙发上落座。
陈叙安的目光在清丽脱俗的林楚翘和活泼灵动的百灵脸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气场沉稳、明显是主事人的方诚身上。
“白先生,楚小姐,百灵小姐。”
陈叙安开口,语气诚恳地再次致歉:
“刚才我祖母态度有些冷淡,还请三位多担待。”
“实在是家中屡遭横祸,我们已经心力交瘁。而且在你们之前,家里已经请过许多能人异士,可最后都于事无补……”
他轻叹一声,语气略显无奈:
“所以,老人家难免有些心灰意冷,对旁人也少了些耐心。”
“我们能理解。”
方诚闻言微微点头,顺势接过话:
“只是不知道,在我们之前,府上总共请过几批人?”
“你们是第四批。”
陈叙安再次叹了口气,靠进沙发里,眉头微蹙着说道:
“其实在发布委托任务前,我们就怀疑家里人中了降头,曾动用家族关系,专程从暹罗请来一位素有盛名的白衣阿赞。”
“那位大师本就擅长处理这类邪术,可他来这里仅仅住了一夜,第二天就象人间蒸发一般,再无任何音信。”
“我们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预估,这才不得已,借助了奈何桥的力量。”
“后来,奈何桥那边也陆续派来两批人,只是……”
话到此处突然打住,陈叙安面色发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似乎是想借温热的茶水,压下某些令人不快的回忆。
“陈公子,您能否详细讲述当初发生的情况?”
林楚翘目光温和地望着他,眼神中带着些许心理引导的意味。
陈叙安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淅。
他苦笑了一下:
“第二批来的,是一个自称‘猎狐’的佣兵小队,三人一组,据说在南洋一带处理过不少类似的灵异事件,经验丰富。”
“他们在我们家住了三天三夜,白天勘察,晚上设伏,看起来确实很专业。”
陈叙安停顿了一下,回想当时的场景,眸底不自觉地泛起一丝寒意:
“就在第四天晚餐的时候,小队里一个很强壮的男人,喝了一口我们佣人煲的肉汤。”
“刚咽下去没几秒,他突然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全身皮肤迅速变得通红,就象被开水活生生煮过的虾子。”
“我们眼睁睁看着他身体里冒出白色的蒸汽,整个人在地上剧烈抽搐,不到一分钟就没了气息。”
“后来法医鉴定,他所有的内脏器官,都在极短时间内被高温煮熟了……”
百灵听到这里,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骼膊。
“另一个人,死得就更加惨了。”
陈叙安嗓音压得更低了些,似乎带着一丝微颤:
“他没有喝汤,可就在同伴死后没多久,身上突然冒出大片红疹,接着红疹迅速化脓。”
“他说身体痒得很,不停地用手去抓挠,我们想阻止他,但根本拦不住,他力气大得惊人,象疯了一样,把自己的皮肤都撕了下来。”
“最后,他甚至……把自己的眼珠都抠了出来,嘴里还喃喃说着‘好多虫子’……”
“啊!”
百灵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显然被这恐怖血腥的故事给惊吓到了。
方诚和林楚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这些人的死法,居然远比情报上描述的陈家成员死亡方式,更加直接、更加惨烈。
林楚翘微吸一口气,冷静地分析道:
“以能力者的身体素质,寻常病毒、细菌根本不可能造成如此迅猛的感染,至于因为喝汤导致内脏被煮熟……”
“我觉得,这更象是某种诅咒被瞬间触发的媒介,很可能就是那个降头师的手笔,他在警告所有试图插手的人。”
“我们也是这么猜想的。”
陈叙安微微颔首,神情愈发沉重:
“第三批来的是一位茅山派的法师,带着几个随从,据说精通各种驱邪镇煞的符录之术。”
“他来的当天,就在我家院子里开坛做法,罗盘、桃木剑、黄纸符摆了一地,阵仗很大。”
“可法事进行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开始胡言乱语,说看到满天的金纸元宝飘下来。”
“然后……就在我们所有人注视下,一簇火团从火盆里飞了出来,瞬间把他整个人裹住,前后不过十几秒,人就烧成了一具焦炭。”
陈叙安说完,整个客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那看不见的敌人,似乎在用三场血腥的死亡事件,宣告“他”对这栋宅邸的绝对统治权。
“陈公子,我想问一下。”
方诚率先打破沉默,铿锵有力的声音瞬间驱散掉凝重的寒意。
“在这几批任务者中,有没有出现这样两个人?”
他简要地描述了一下:
“一个年纪在五十岁上下,戴着眼镜,气质斯文,另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高瘦,脸型偏长,嘴唇上留着两撇胡子。”
这正是舅舅李定坚和教授的形象。
陈叙安闻言,仔细回想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我确定没有符合这两位特征的调查人员来过家里。”
方诚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说实话,陈家的案子能否侦破,奈何桥的任务能否顺利完成,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尽快找到舅舅的下落,才是他此次来天南省的真正目的。
就在方诚以为线索中断时,陈叙安忽然轻咦一声,象是想起了什么。
“等等……你说的那个留胡子的男人,我好象有点印象。”
他皱着眉,努力回忆道:
“大概是一个星期前,我大哥出车祸那天,我开车离开家里,准备赶去医院,好象在庄园外的街道上,看到过一个和你描述很象的人。”
“他长着一张马脸,也留着短短的胡须,当时鬼鬼祟祟地在附近晃荡,一看到我的车开出来,立刻就转头走开了。”
“他往哪里去了?”
方诚接着追问。
“当时我一心急着去医院,没太在意其他事情,也没看清他具体往哪个方向走了……”
陈叙安歉意地摇了摇头。
林楚翘见方诚沉默不语,便很自然地接过话头,尝试从另一个角度切入调查:
“陈公子,按照任务资料记录,陈家成员遭遇变故的,除了三位死者,应该还有两位幸存者,我们是否可以和他们接触一下?”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
陈叙安面露难色:
“我大哥伤势很重,至今还在icu,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医院规定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探视。”
“那另一位精神失常的陈家人呢?”
林楚翘没有放弃,继续提出要求:
“我们保证,只是看一眼情况,绝不做出任何刺激到他的举动。”
“发疯的是我二叔,他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陈叙安语气沉了沉,略显无奈。
“在哪里?”
林楚翘闻言一怔。
“为了二叔的安全,也为了治愈他的精神问题,祖母把人送进我们陈家的秘境里疗养了。”
林楚翘心里顿时了然,没再继续追问。
她很清楚这句话的意味。
每一个世家的传承秘境,都是家族的根本重地,绝不允许外人踏足。
更何况,秘境本身会对非本族血脉的人产生天然的排斥力。
即便是女眷姻亲,若非长期居住,气息与家族彻底融合,也无法进入其中。
两条最直接的调查线索,似乎就此中断了。
就在气氛陷入僵局时,方诚忽然再次开口:
“陈公子,我想去第一个死者陈绍泽先生的房间,看看现场情况。”
“没用的。”
陈叙安下意识地否决:
“无论是警方,还是我们家族的高手,或者后来那几批人,都里里外外查过无数遍了,什么都没发现。”
“而且,事情过去半个多月,就算有什么痕迹,也早就消失了。”
林楚翘看着方诚侧脸,眼波微动,随即转向陈叙安,微笑着说道:
“陈公子,您有所不知,我们白队长的能力比较特殊。”
“他是一位强大的精神能力者,能够感知到普通人无法观测到的细微痕迹,说不定能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陈叙安闻言,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队长”。
他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三位远道而来,这个要求,我没理由拒绝。”
在陈叙安带领下,三人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楼梯由名贵的柚木制成,铺着厚软的地毯,踩上去半点声响都没有。
整个二楼空旷而寂静,长长的走廊两侧,大部分房间都房门紧闭,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萧索。
“陈公子,恕我冒昧。”
林楚翘一边走,一边轻声问道:“府上似乎很冷清,怎么没有见到其他人?”
“说来惭愧。”
陈叙安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家里接二连三出事,却迟迟找不到真凶。”
“祖母为了安全起见,已经把大部分直系亲属都转移到秘境里暂避,只留下少数几个人在外面,维持家族的正常运转。”
“那你自己留在外面,不害怕吗?”
一直安静跟在后面的百灵,忍不住问了一句。
陈叙安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淡淡一笑,洒脱道:
“怕,当然怕,但身为陈家的子孙,总要有人留下来撑起这个家,这是责任,躲不掉的。”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扇房门前。
“就是这里了。”
陈叙安掏出一串钥匙,插入锁孔。
“吱呀——”
随着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
一股混合着灰尘与霉味的沉闷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出事之后,这个房间就一直封锁着,除了警方和之前的调查人员,再没人进来过。”
陈叙安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
方诚独自一人走了进去,林楚翘和百灵也站在门口,没有打扰他。
房间的陈设很年轻化,看得出死者生前是个追求时尚的年轻人。
但此刻,所有的家具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得死气沉沉。
这里就是整起事件的源头,陈家最小的孙子陈绍泽,在半个多月前的一个深夜,就在这间门窗反锁的密室里,被活活吓死。
现场没有搏斗痕迹,庄园价值千万的安保系统也没有任何入侵记录。
方诚缓缓扫视着整个房间,瞳孔之中,常人不可见的景象悄然浮现。
“清道夫之眼”已默默开启。
在暗红色的滤镜里,整个房间刹时被无数或明或暗的能量光晕所充斥。
门把手上,残留着陈叙安刚刚留下的明亮指印。
地面上,则遍布着早已变得暗淡的,属于警方和其他调查人员的杂乱脚印。
时间过去太久,大部分痕迹都已消散,但方诚依旧耐心地一寸寸检查过去。
他的视线掠过书桌,掠过衣柜,最终落在了那张大床上。
忽然,方诚瞳孔微微一缩。
在床头板紧靠着的那面墙壁上,看到了几处极其微弱,却有些反常的光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