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门口那声“叮咚”，像一枚冰冷的硬币掉进了死寂的夜。
浑浊的暖气和食物的气味被猛地推开，一股裹挟着城市尾气、潮湿水泥和远处垃圾箱隐约酸腐味的冷风，
劈头盖脸砸了上来。
周汐颜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单薄的肩膀往秦无忌臂弯里缩了缩。
秦无忌的手很稳，扶着她，目光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钉在侧面消防通道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
塑料凳腿刮擦地面的刺耳噪音，还在耳膜上残留着嗡嗡的余震。
就是那片阴影。
惨白的路灯光晕像垂死挣扎的病人吐出的最后一口浊气，虚弱地铺在地上，
勉强勾勒出墙壁冰冷的直角和坑洼不平的砖面。
一个影子，就嵌在那片直角里。
黑色连帽衫，兜帽拉得很低，低到几乎吞噬了整张脸，
只留下一个过分尖俏的下颌线条。像个没有脸的幽灵。
白问天。
秦无忌后颈上的皮肤，还残留着那一滴冰冷液体带来的、挥之不去的湿黏感。
不是雨。那感觉像一条阴冷的爬虫，正顺着脊椎慢慢往下滑。
他清晰地看到，那幽灵的左臂松松地垂着，戴着一副看不出材质的黑色手套。
而右手，正闲适地举在胸前。
两根戴着黑手套的手指，拈着一根刚拆开的棒棒糖。
粉红色的塑料糖纸，在她灵巧的指尖被缓慢地、近乎优雅地撕扯着。
极细微的声音，在湿冷的夜风里，竟听得清清楚楚。
糖纸碎片被她随意地弹开，像几片小小的、垂死的粉红色蝴蝶，被风卷着，飘向便利店门口肮脏的水洼。
那颗圆溜溜、橙黄色的硬糖，被她送进了兜帽的阴影深处。
没有看秦无忌。
兜帽的朝向，是便利店里面。
穿透那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精准地落在角落那个穿着蓝色卫衣、趴着不动的身影上。
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又冰冷锋利得如同手术刀，解剖着一个毫无价值的标本。
“呵。”秦无忌鼻腔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
他手臂紧了紧，把下意识又想扭头去看的周汐颜牢牢圈在身边。
“别回头，颜颜。”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却又像绷紧的弓弦。
“一只阴魂不散的‘摄像头’罢了。掉价。”
他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看来黑老板给的kpi很重啊，大半夜还得蹲便利店门口啃棒棒糖加班？啧啧，这福报。”
周汐颜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立刻明白了秦无忌话里的意思。
她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汽车尾气的冰冷空气，努力把那点怯意压下去，挺直了背脊。
“嗯！”
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点强装的镇定，杏眼圆睁，瞪向前方灯光昏暗的行道树，仿佛那里藏着什么绝世美景。
“空气真好！比里面强多了！”
“嗡…嗡…嗡…”
秦无忌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疯狂震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持续不断，带着一种催命般的焦躁。
他眉头一皱，另一只手迅速探入口袋掏出手机。
屏幕的冷光骤然亮起，瞬间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小半张紧绷的脸。
不是什么未知号码的来电。
是推送。
本地新闻app的爆炸性推送通知，像一条猩红色的毒蛇，在他屏幕顶端扭动：
【突发！孝心感天动地！单亲父亲赵德柱为圆老母安居梦，泣泪卖房！网友：这才是真男人！
下面跟着一张自动弹出的高清大图。
照片抓拍得极具冲击力。
背景像是一个装修简单的客厅。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穿着朴素的灰夹克男人，正紧紧搂着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孩。
男人头发微乱，眼眶通红，泪水顺着脸上深刻的皱纹肆意流淌，表情是那种混合了巨大悲痛与坚强决心的复杂模样。
他一只手死死搂着女孩的肩膀，另一只手则用力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仿佛那颗心正承受着难以言喻的重压，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
被他搂着的女孩，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扎着马尾，眉眼清秀，
只是脸上充满了茫然和不知所措，像个被推上舞台却忘了台词的小木偶。
照片配着巨大加粗的戏剧化标题，极具煽动性。
秦无忌的眼神只在那张“感人至深”的父女情深照片上停留了半秒。
嗤！
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如同电弧击穿空气般的轻响，在他颅腔内骤然炸开。
视野瞬间变幻！
便利店门口昏暗的光线、远处流动的车灯、周汐颜担忧的侧脸、消防通道那片浓重的阴影……
所有的真实景象仿佛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水，剧烈地扭曲、沸腾、蒸发！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极度纯粹的、冰冷的、非人的数据流构成的“真实”。
眼前的世界被粗暴地剥离了所有色彩和伪装，只剩下最本质的轮廓和……颜色！
那个照片上的男人，赵德柱，他的形象如同全息投影般被瞬间解析、放大、重构在秦无忌的视网膜上。
构成他人形的线条，不再是血肉，而是无数疯狂蠕动、纠缠、散发着令人作呕腥臭味的猩红色光线！
那红光浓得发黑，黏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缕光丝都在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两个字——
欺骗！掠夺！贪婪！
那是源自骨血亲情的背叛，散发着极其恶臭的腐烂气息！
而他怀里那个茫然的女孩，构成她形象的光线却是纯净的、近乎透明的白色，
只是这白色正被无数条细密的、同样猩红的丝线死死缠绕、勒紧、渗透。
那些红丝线的源头，正是那团名为赵德柱的、粘稠恶臭的红光！
贪婪的绞索，正一点点扼杀着纯净的信任。
至于照片背景里那些模糊的家具轮廓？一片死寂的、代表中性的灰。
视觉的剧烈切换带来的冲击，让秦无忌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他本能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便利店的灯光、潮湿的街道、身边的周汐颜重新回归视野。
但那幅由纯粹“善”与极致“恶”构成的、冰冷而残酷的数据图景，已深深烙印在他脑海。
后颈上那滴“不明液体”意还未完全消退，
此刻又被这洞穿人皮、直视丑恶灵魂的“视野”激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卧槽…”
秦无忌下意识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咒了一句，
抬手用力揉了揉被那浓烈“恶念红光”刺得有些发酸的眼眶。
“叮！”
一个毫无感情的、冰冷的机械合成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里响起，像块冰砸进滚油锅。
【扫描完成。
【目标锁定：赵德柱。
【物种鉴定：两脚直立行走哺乳纲生物（人科）。
【核心罪行：利用血亲信任，以赡养长辈为名实施财产掠夺。
【恶念浓度：高。危害评级：中。当前定位：环海路‘安家乐业’房产中介签约中心。
【建议处置方式：物理归档（不推荐）\/社会性抹杀（强烈推荐）。
冰冷的机械音刚落，一股极其违和、充满戏谑的“能量流”瞬间接管了秦无忌脑海中的“频道”。
眼前猛地跳出一个极其花哨、闪烁着七彩霓虹灯边框、还自带“biu~biu~biu~”劣质电子音效的虚拟弹窗！
窗口里，一行超大号、闪烁着赛博朋克荧光粉的加粗字体嚣张地滚动着：
【发现新品种‘畜生’！皮肤名称：‘当代赛博尽孝带孝子’！
【技能预览：亲情绑架ax！鳄鱼眼泪ax！财产转移速度sss！
【宿主大大，冲鸭！干翻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让他体验一下什么叫‘孝’口常开！‘孝’出强大！
那贱兮兮的颜文字和扑面而来的00后网络烂梗气息，让秦无忌眼角狠狠一抽，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妈的！
这破系统…升级后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毒舌加戏精附体？秦无忌强忍着想把脑子里这东西抠出来的冲动，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怎么了无忌？”
周汐颜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侧过头，杏眼里满是关切。
夜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路灯的光晕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透着一层柔和的暖光。
秦无忌飞快地收敛了心神，把手机屏幕往周汐颜眼前一递，指着那张“感人至深”片，嘴角扯开一个冷冽的弧度：
“颜颜，看到没？新鲜的‘畜生’，送上门了。还是带皮肤的限量版。”
周汐颜凑近屏幕，看清照片和标题，好看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为奶奶卖房？”
“这眼泪…挤得也太刻意了吧？哭得跟琼瑶剧男主角似的，假的要命！”
她撇了撇嘴，一脸嫌弃。
“假的？”笑一声，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寒潭，
“半真半假。卖房是真的，为了奶奶？呵……”
他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讥讽已经说明了一切。
地点不远，‘安家乐业’中介，环海路那家。走？”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侧面消防通道那片阴影。
阴影里，那颗含在嘴里的棒棒糖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冰冷的反光，一闪而逝。
“走！”
周汐颜毫不犹豫，杏眼一瞪，刚才那点强装的镇定被一股子义愤取代，
“这种骗自己女儿的老渣男，不审判他天理难容！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孝感全城’！”
她一把抓住秦无忌的手臂，拽着他就要往路边冲，气势汹汹，活像要去砸场子。
“喂喂，慢点！”
秦无忌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哭笑不得，心里那点因白问天窥视和系统抽风带来的凝重感倒是消散不少。
他反手握住周汐颜微凉的手，大步跟上。
“行，今天咱们就去给这位‘孝子’，颁个‘最佳演技终身成就奖’！”
两人不再看那片阴影，迅速拦下一辆刚送完客、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师傅，环海路‘安家乐业’中介，麻烦快点！”周汐颜语速飞快。
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大叔，闻言从后视镜瞥了他们一眼，没多问，麻利地打表、挂挡、一脚油门。
车子汇入夜晚稀疏了不少的车流。
直到出租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街道拐角，便利店门口那令人窒息的寂静才重新聚拢。
消防通道的阴影深处。
那双隐藏在兜帽下的眼睛，终于缓缓地从便利店内收回。
纤细的手指，捏着那根只剩下小半截的棒棒糖塑料棒。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一次性塑料棒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断成了两截。
断裂的塑料棒，被她随手丢在脚下湿漉漉的地面上。
然后，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再次抬起，探入连帽衫宽大的口袋。
一阵极其细微、几乎被风声淹没的纸制品摩擦声响起。
几秒钟后，那只手重新抽出。
摊开的黑色掌心，赫然躺着一个小小的、折得歪歪扭扭的纸鹤。
用的纸，正是刚才那张粉红色的棒棒糖糖纸。
纸鹤的翅膀有点不对称，头也歪着，透着一股笨拙又诡异的气息。
她修长的两根手指拈起那只小小的糖纸鹤，对着远处便利店透出的灯光，似乎很认真地看了看这只蹩脚的手工作品。
然后，指尖一松。
粉红色的糖纸鹤，像一片失去生命的落叶，轻飘飘地掉落，正好盖在刚才被她丢弃的两截断掉的塑料棒上。
一阵穿堂风呼啸着卷过狭窄的消防通道，带着呜咽般的哨音。
粉红色的纸鹤被风猛地掀起，翻滚着，掠过潮湿肮脏的墙壁和地面，转眼消失在下水道铁栅栏的缝隙里。
兜帽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极淡，几乎不存在的呼气声。
像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又像是什么东西被彻底掐灭。
“安家乐业”房产中介的玻璃门擦得锃亮，里面灯火通明，映照着米黄色的瓷砖地和几张擦得反光的洽谈桌。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咖啡、廉价空气清新剂和崭新打印纸混合的复杂气味。
此刻，本该是下班时间，但中介里却颇为热闹。
几个穿着统一白衬衫黑西裤的中介小哥围在一张最大的洽谈桌旁，脸上堆满了职业化的热情笑容。
洽谈桌边坐着三个人。
新闻照片上的主角赵德柱，此刻活生生地坐在那里。
他换下了照片里那件朴素的灰夹克，穿着一件看起来还算体面的深蓝色polo衫，
只是头发依旧有些蓬乱，眼圈也微微泛红，但情绪似乎比照片里“稳定”了许多。
他拉着身边一个女孩的手，那女孩正是照片里的“小木偶”，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白色t恤，脸上依旧是那种懵懂茫然的神情，
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地看着桌上的文件。
赵德柱另一边，坐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约莫三十五六岁，妆容一丝不苟，
穿着剪裁得体的米色套装裙，戴着副小巧的金丝眼镜，整个人透着股精明干练的气质。
她是赵德柱的现任妻子，楼薇。此刻，她正将一份厚厚的合同文件轻轻推到女孩面前，脸上带着温和得体的微笑。
“来，思思，”赵德柱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和沉重，他用力握了握女儿赵思思的手，
另一只手抹了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湿润，
“签了吧。签了字，爸爸明天就去把剩下的手续跑完。
等钱一到账，立刻给你奶奶看新房子去！带电梯、带大阳台那种！你奶奶苦了一辈子啊……”
他的声音又哽咽了，充满了表演张力。
楼薇立刻配合地拿起一支钢笔，拔开笔帽，递到赵思思另一只空着的手边，语气轻柔得像哄小孩：
“思思乖，签这里就好。放心，这房子卖掉，爸爸添一大笔钱，很快就能给你奶奶买到更好的养老房，
名字还是写你的。咱们都是为了奶奶好，对吧？”
她的眼神带着催促。
赵思思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看着面前那份密密麻麻、对她来说如同天书的合同，
又看看父亲“悲痛”的脸和继母“温柔”的笑容，眼神挣扎而迷茫。
钢笔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
“思思？”赵德柱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就在这时，中介大厅角落一块巨大的液晶屏幕广告牌，正循环播放着本地开发商的楼盘广告。
碧海蓝天，白鸥飞翔，配着舒缓的背景音乐和“至尊海景，安享人生”的广告词。
秦无忌和周汐颜，就站在中介透明的玻璃幕墙外面。
隔着玻璃，秦无忌的目光如同两台精准的探照灯，穿透人群，牢牢锁定在洽谈桌旁那一家三口身上。
在他的“视野”里，赵德柱依旧是那团浓稠恶臭、散发着欺骗与贪婪气息的猩红人形！
而那个精致干练的楼薇，则是一团同样猩红，但更加冰冷、计算、有条理的恶念之光，像一条盘踞的毒蛇！
两团红光如同藤蔓般缠绕在一起，疯狂蠕动，贪婪地伸向中间那个散发着纯净白色光芒、
却被无数红丝线勒紧的女孩轮廓——赵思思。
她就像一只掉落在血色蛛网中心、翅膀被牢牢黏住、正被毒素缓慢麻痹的苍白蝴蝶。
“系统，”
秦无忌在脑海里无声下令，语调冰冷，
“准备干活。按你说的，‘社会性抹杀’套餐。动静搞大点，要全网直播效果。”
“给这位‘赛博孝子’，来个终身难忘的‘颁奖典礼’。”
【得令！宿主大大！
系统的弹窗立刻兴奋地跳出来，七彩霓虹疯狂闪烁。
【场景锁定：安家乐业中介签约中心！
【信号劫持：完成！
【bg选择：唢呐版《好日子》！突出喜庆与讽刺效果！
【三、二、一… action！
唰——！
洽谈桌上方，那块原本播放着蓝天碧海、白鸥飞翔的楼盘广告的巨大液晶屏幕，画面骤然一黑！
整个明亮的签约中心，光线仿佛都被瞬间吸走了一部分。
围在桌旁的几个中介小哥、低头准备签字的赵思思、正酝酿着下一波“深情”德柱、保持着递笔姿势的楼薇，
都不由自主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目光，齐齐抬头看向屏幕。
下一秒！
刺眼的、信号不良般的雪花点在屏幕上疯狂跳动闪烁！
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电流噪音“滋啦——！！！”
“怎么回事？”一个中介小哥皱眉嘀咕。
“屏幕坏了吧？快找人看看！”另一个也急了。
就在这混乱的噪音中，雪花点猛地定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装修奢华、光线明亮的样板间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