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在店里总共待了3天,就从店里走出来,放手让这些新员工操作。
他的工作就变成了巡店,骑着摩托车每天在不同的店中转悠。
主要是观察,发现问题并给员工们纠正。
现在陈北最想要的就是一套连锁的收银系统。
他打听过好多地方,此时的收银系统都是基于pc的单机版的pos系统。
386或486处理器的计算机,运行dos作业系统。
不仅昂贵,而且不实用。
没有收银系统,那就只能依赖于人力统计各方面的数据。
现在是谁碰到了谁统计,陈北巡店的时候会统计,林红缨收款的时候会统计,高达送货的时候也会统计。感觉十分混乱。
又到了招聘会的日子,馀笑笑便把财务,行政,运营三个部门的人招齐了。
这种在办公室工作的职位很好招聘,很多干部身份的人,他们自持身份,不想下厂或到一线岗位去,便整天在人才市场晃悠,找这种工作。
而大部分企业的这类岗位,早就被有关系,有门路的人占了。所以这种职位很少在社会上招聘,供远远大于求。
以前讲一句,他是个工人,这代表着能吃饱穿暖的铁饭碗,会引的所有人都羡慕,也是相亲的加分项。
而现在讲一句,他是个工人,这句话的潜在意思是,他就是个底层劳动者,而且随时处在下岗的边缘。
人才市场上,馀笑笑的招聘海报刚刚贴出来,就引得一些人踊跃投递简历。
办公地点在金融大厦,也是一个很厉害的加分项。
能在这么高档的写字楼里办公,是很多人的心愿,讲出去很有面子。
陈北面试过后,留下了两名会计,两名人事行政部文员,两名运营部文员。
他挑选的都是在一些大公司有过相关经验的人员,年龄偏大一些。
之所以选择两名,一是为储备做准备,二呢,也有竞争的成分在里面。
陈北在面试的时候,能察觉到他们这些年在原工作单位中不好的作风,这几乎是时代的特征,也是后勤管理岗位的通病,只要是在大单位工作两年,都带着这些毛病。
陈北直接明说,管理岗不创造业绩,就是为了给一线岗位提供服务的,谁要是把倨傲的性子露出来,谁就给我滚。
因为18楼的办公室只剩下这么两间,陈北便把自己的老板桌搬到了角落,给财务部和人事行政部留出了空间。
运营部的两人去会议室办公。
接下来,就是理顺工作流程,同时把林红缨以前记录的那些手工帐,全部做成财务帐。
让林红缨和馀笑笑也多跟着两位财务人员学习一下财务知识。
馀笑笑马上就要去江城师专上学了,她跟林红缨谈过好几次,说是不想去,就想留在公司里做事,她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学。
林红缨私下也跟陈北谈过这件事情,但陈北还是觉得,馀笑笑还是应该去上学,不仅要学专业知识,还要拿一个大专的学历,将来还要拿更高一点的学历。
毕竟笑笑爱心基金会,会一直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
陈北和林红缨作为她的大哥和大姐,应该为她套上一个金身。
江城师专和江城商校,这两所学校在江城都很强。
前者是大专院校,后者是中专院校。
这两所学校都是包分配的,前者毕业之后,会被分配到江城市机关单位的一些基层岗位,或者是去下级乡镇上锻炼。
后者毕业之后,很多人都进了江城市的财政税务系统和国有商业系统,比如百货大楼,供销社这些。
如果说,江南大学是江南省高端干部的培养基地,那么江城师专就是江城市中低层干部的培养基地,而且数量相当庞大,出来哪哪都是同学。
谢林为笑笑找了这所学校,估计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这所学校的含金量,比很多普通的二本院校和一些电力专科学校、铁路专科学校都要强上不少。
不过,要送笑笑去上学之前,陈北还要领她去一趟郑市,现在笑笑爱心基金会上的钱已经累积到了60多万,比陈北现在挣的钱还多。
这些钱都是郑市电视台在宣传的时候,一些爱心市民捐赠的,他必须要拿出一个妥善的处理办法。
或者是在郑市电视台公开帐目明细,或者是再举行一次捐赠仪式,不能长久地持有,否则很容易被一些有心人攻讦。
只是,这样把笑笑基金会跟郑市电视台捆绑在一起,基金会行为全部公开透明,以后笑笑就会成为郑市人民的亲闺女,恐怕也没人敢欺负她。
下午,陈北巡店结束之后,便准备回一趟家。
回家之前,他先去了趟机械厂。
口袋里装了两坛酒,酒坛子是他从白酒专卖店买的,一斤装,专门盛高档散酒的,水滴形的小坛子,盖上木塞子,然后用绸缎包裹起来,很好看,也很上档次。
这两坛子酒,一坛是h骨酒,一坛是h鞭酒,他想带给谢林尝尝。
毕竟自己告诉他刘汉民老婆的事情是本身就计划好的,而对方却实实在在地帮了自己好几个忙,又答应以后会把缴纳的263000返还给自己。
这样一来二去,自己就欠着他的人情了。
来到厂长办公室,谢林不在。
陈北给他打了个电话,对方说是去外省参观学习了,让他把酒放到自己屋里,钥匙就在门口的花坛下。
陈北依言照做,然后锁上门就离开了。
摩托车的车把上,还挂着两瓶,这是给陈建国的。
之前一直想回来送,但是却没有时间。
回到家,陈建国正坐在厨房门口收拾一盆子杂鱼。
看到陈北进门,对方赶紧捞起一条金黄色的鲤鱼,说道:“看这鱼漂亮吧。
陈北点点头,“漂亮,这是你钓的?”
“废话,要不然谁给啊。”
陈北蹲下来,晃了晃水盆,说道:“你下手也是挺绝户的,这么小的鱼崽子都带回来了。”
“你放屁,这不是鱼崽子,这是麦穗,就长这么大。用面裹了,放进油里一炸,很香。”
陈北问道,“啊,这不是小鲤鱼么?小时候你领着我回老家,在河里抓的那种鱼是不是就是这种?”
“不是,那是白条。”
“感觉都差不多。”
“白条稍大点,炸不透,一般是煎着吃。”
陈北问道,“水质干净不,你弄来就吃?”
“放心吧,我找了个黑坑,要是水质不好,这种小杂鱼根本活不成。”
他可不是随口一问,现在这个年代,没有多少环保概念,各地都是唯gdp论,环保让位于经济增长,普遍存在“先发展,后治理”的思想。
城市内的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大都是直排。有些地方的河水变得象酱油一样黑红,表面漂浮着泡沫,夏季散发恶臭。
2000年之后,环保稍微严格了一些,开始有了一些硬性的指标要求。但要等到2013年开始,才是真正的高压期,进入了史上最严的环保时代,那时候所有干部划片包区,天天猫在一个地方盯着企业的排污口和大烟筒。
“等会我把这些小鱼炸了,这条鲤鱼红烧,你好好尝尝我的手艺。你妈和你妹妹可是赞不绝口。”
陈北问道:“爸,你们连续吃了几天鱼了?”
“一周啊!”
“恩,挺好,今晚再吃一次,明天你们就换换别的口味吧。我给你带了两瓶子好酒,这是h鞭酒,h骨酒,你少点喝。半两就行,喝多了上火。”
“你哪弄的这些东西?犯法吧?”
“别人送的,要犯法也是别人犯法,跟我没关系。”
“那还行,可真是好东西。”
陈建国擦了擦手,拔开木头塞子,放在鼻子底下闻着。
陈北忍不住又嘱咐了一句,“少喝啊!”
“知道,我又不是小孩了。”
晚上,柳茹和陈南见到他,都比较开心。
柳茹还拿着一本江南省出版的《江南女性文摘》给他看,她发表了一篇短篇小说,描述了一名家庭妇女在面临家庭变动时,表现出的从彷徨无助到精神蜕变自力更生的过程。
故事的创作背景就放在当下,丈夫遭遇了下岗,却又祸不单行失去了劳动能力,女人撑起了这个家。
陈北看着文中的女主人公,干着三份工作,带着两个孩子在命运中苦苦挣扎,就仿佛看到了她上辈子的真实经历。
那时候的柳茹比书里的人物还苦,不仅房产被没收,还欠上了巨额的外债,打了四份工,养着三个孩子,还供应他们上大学。
书中的最后,是一个喜剧。
女主人公通过勤劳的双手,逐渐找到了活下去的生路,让这个家庭彻底走出了阴霾。
但陈北知道,现实中,女主人积劳成疾,被病痛折磨了十几年,早早就去世了。
老妈写出了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却写不出亲历苦难的那种绝望。
恐怕只有经历过,才知道那段日子有多难熬。
陈北再一次地庆幸,自己回来了。
看着看着,他就感觉眼睛糊了,他擦眼睛的动作被柳茹准确地捕捉到了。
“感动吧!我们馆长看了说,很具有现实的教育意义,建议我往更高一级的杂志上投投,说不定还能获个奖。”
陈北很想抱着柳茹大哭一场,但还是止住了这种冲动,只是重重地点点头,“这么励志的故事,一定能获奖。”
吃过饭后,陈南被赶进卧室去写作业了,三人坐在茶几前喝茶聊天。
柳茹问,那个林同学怎么还不来,找我们过户房子?
陈北回,等我去学校的时候问问她。
柳茹又掀开衣服,露出肚皮上的疤痕,给两人看,疤痕的颜色已经淡了很多,原本是暗红,现在已经变成粉红。而且原本摸起来是硬邦邦的,现在也变软了,那种药很有效。
陈北点点头,那种药的效果,他早已经知道。
他也没说,如果动个手术,能把这条蜈蚣疤彻底去掉,他现在一点都不想柳茹吃苦。
陈建国喝了半杯酒,脸红扑扑的,喝茶的时候,就频频望向陈北,那意思大概是想让他早点滚。
陈北就当看不见的,心想,你要是再瞪我,我就在家里住一晚,拖着老妈聊一个通宵。
上辈子,他对老陈心中其实是有芥蒂的,要不是你傻的被人利用,我妈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好日子都没享受几天就去世了。
走的时候,他又在桌子上放下了两千块钱,虽然家里应该还有钱,但是多一点总是没坏处。
两天之后,他带着馀笑笑准备回趟郑市,林红缨则是留下来看着公司。
这次陈北买了两张软卧,两人舒舒服服地躺着到了郑市。
一下火车,馀笑笑就格外活跃,拽着他的手在人流中穿梭,给他将一些以前的故事。
出了火车站,馀笑笑拽着他来到车站广场的一处角落,指着某个地方说道。
“我被人卖给一户人家,那家人虐待了我三年,我跑出来后,就在这里睡了半个月。”
“白天我就在那边,拿着一个破碗摆摊,见到人就磕头,没人给钱的时候,我也会沿着商铺一家家地要过去。”
“那时候我已经十三了,但是才刚刚这么高,看上去象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我自己在车站生活了半年,在那个路口,被一个花拐子拽着就往一辆车上拖,碰到了大姐,以后我就有家了。”
陈北想象着对方说的那个场景,摸着对方的头,微微叹了口气。
他知道,馀笑笑跟他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博得同情,换几句安慰的话,只是想让他多了解一些自己的过往。
“大哥,我想去那个住了四年的工厂看看。”
“好!”
“就是不知道三哥和小六还住不住在那里?”
陈北说道:“不管在不在,你都是可以回去看看的。”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同意。那天晚上你们从外面回来,大姐把三哥打了一顿,说是让他滚,以后不要喊她大姐。可把我吓坏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敢问。”
陈北想了一下,觉得这事也没有瞒着的必要。
“车站的老鬼你知道吧,你三哥把我们挣钱的事情,跟老鬼说了,想让老鬼把钱抢了,估计还想把我弄死吧!所以你大姐才发火了。”
馀笑笑皱眉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大姐发那么大的火,说出了那么恩断义绝的话,以后我也不喊他三哥。”
陈北叹了口气,“这事情他应该是针对我,其实跟你们没什么关系。”
馀笑笑摇摇头,“那不行,大姐从小就教我们,做人应该要知恩图报,你们我们都有大恩,要不是你,南南的眼睛还治不好呢,我还在饭店里端盘子,二哥还在汽修厂当苦力,我们都在那个工厂里住着,根本不会有现在的生活,更别说有学上。”
“其实,你们也帮了我很多。”
“你知道大姐怎么说你么?”馀笑笑突然说道。
“不知道。”
“大姐说,让我们都把你当成大哥,就跟对她那样敬重。”
火车站还是那么乱,陈北稍微一注意,还是能看到有小偷把手伸进别人的兜里。
陈北担心在这里碰到熟人,就带着馀笑笑避开人群多的地方,直接来到车站前的一条街上打车。
先是去了城郊的废旧工厂。
这里早已经没有生活的痕迹,到处一片狼借,原本遗留在这里的衣柜,被人劈碎了,只留下一些残渣,搭起来的木床,也被拾荒的捡走了。
还有当初陈北替林红缨做主扔掉的一些旧衣服,散落在墙角。
墙上某处,有七个丑陋的小人手牵着手,站在一起。
馀笑笑领着他走到近前,指着这幅画,说道:“这是我画的,大姐、二哥、
三老三、四哥、我、小六、南南。”
陈北看着七个人的形象,只有老二多少能看出一些来,因为浑身上下都画满了毛,象个大刺猬。
第四个人物没有五官,这是林红缨说的那个没有救过来的孩子。
馀笑笑看着他盯着这个形象发呆,就说了一句,“听说我被救回来的前一天,他们才刚刚把四哥埋了,大姐心情不好,把拽我的那两个花拐子,腿都给打断了,骨头茬子都露出来了。”
陈北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么打人,警察不管么?”
“那片地方隔三差五出事,除非出了人命,要不然警察根本就管不过来。而且大姐在打人之前,先是喊破了他们的身份,引起了众怒,大姐带我离开的时候,那两个人还在被人围着揍呢,小车都被掀翻了。”
陈北点点头,看来林红缨在这一片混了这么久,还是有些分寸的。
只是不知道他们上辈子的命运如何,但猜想一下,也不难猜到,如果不是碰到自己,一旦碰上严打的时候,恐怕除了南南,一个也跑不了。
馀笑笑找了块石头,将她以前画的七个小人擦掉,有些郑重地说道:“你们也跟着我一起过好日子吧,别留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