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一夫有死,皆弈之罪也
纪灵脸色铁青,看着眼前如同丧家之犬的张勋,以及周围惊魂未定、建制已乱的数万败兵,心中五味杂陈。
但他知道此刻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多地带走部队,整军在战:
“张将军,此地不可久留!敌军稍作整顿,必会全军压上!我等必须立刻撤退!”
在纪灵的指挥下,残存的袁军开始进行艰难的撤退组织。这个过程充满了血腥与混乱。
纪灵挑选出尚有斗志和体力的士卒,约数千人,交由一名悍勇都尉指挥。
依托刚才结成的枪阵和附近的一些丘陵、废墟,构建断后防线。
他们的任务是用生命迟滞刘备军的追击。这些士兵明知生还希望缈茫,但在军官的弹压和求生意愿的驱使下,依然组成了数道单薄的防线。
主力撤退的命令下达,求生欲压倒了一切,数万败兵丢盔弃甲,争先恐后地向西南钟离方向涌去,道路狭窄,秩序荡然无存。为了抢道,溃兵之间甚至拔刀相向,踩踏事件频发,死伤者无数,其状惨不忍睹。
纪灵派出亲兵队沿途斩杀不听号令、冲击中军的溃兵,才勉强维持住一条主要信道。
高弈见有扩大战果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于是乎城头令旗挥动,战鼓再起。
徐晃、高顺、吕玲绮等部开始稳步推进,清扫战场,歼灭负隅顽抗的断后部队。
并派出精锐小队咬住袁军撤退队伍的尾巴,不断进行袭扰,扩大战果。
但高弈也顾忌纪灵尚存的实力和困兽之斗的可能,追击并未过于激进,主要目的在于进一步消耗敌军,而非逼其死战。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映照着淮陵城西南方向和淮水上的这片修罗场。
战场上尸横遍野,破损的旗帜、丢弃的兵器、燃烧的辎重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
张勋和纪灵最终率领着约三万左右惊魂未定的残兵败将,丢盔弃甲,逃回了钟离城,八万大军,折损过半,辎重尽失,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而在淮陵城头,血腥味跟铁一般的风吹进了高弈的每个毛孔。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如一块浸血的裹尸布,缓缓复盖在淮水南岸这片刚刚经历过惨烈厮杀的战场上。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重得几乎化不开,混合着泥土、硝烟和内脏破裂后的腥臊气,令人作呕。
胜利的欢呼声在刘备军中并未持续太久。
取而代之的是清扫战场的沉重脚步声和偶尔响起的、对负伤未死敌人补刀时的闷哼。
战争的残酷,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徐晃、陈到等将领已开始指挥部队有条不紊地开始了行动。
清点伤亡:各营司马、军侯嘶哑着嗓子呼点着本部队存活者的名字。
然而,回应者往往不足半数,低沉的回应当中夹杂着压抑的哭泣和伤兵的呻吟。
高弈看着徐晃初步清点的名册,己方虽胜,但作为“龙首”诱敌的部队伤亡亦极为惨重。
阵亡者恐逾数千,伤者更众;胜利的代价,是无数熟悉的面孔永远倒下。
随军的医匠和略通包扎的辅兵忙碌起来,但药品奇缺,只能进行最简单的止血包扎。
许多重伤员在痛苦中辗转,在医疗落后的古代,他们的命运往往比战死者更为凄惨。
数万名失魂落魄、带伤的袁军士卒被缴械后看管起来,他们目光呆滞,衣衫槛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士兵们默默地从尸体上回收尚能使用的箭矢、兵刃,剥下相对完好的甲胄。
同时,无论是敌是我的尸体被堆栈起来,焚烧以防瘟疫。这个过程冰冷而机械,生命在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高弈在亲卫的护卫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尸山血海之间。
他的脸色苍白,羽扇被他插在腰后,双手沾满了搀扶伤兵时染上的黏腻血污。
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徐州兵,胸口插着半截断矛,靠在一辆残破的输重车旁,眼神已经涣散,却仍徒劳地向着家乡的方向伸出手。
高弈认得他,是去年从流民中招募的青年,曾因自己的母亲分到一碗温热的肉粥而对刘备磕头不止。
他看见一名袁军的校尉,身中数箭,背靠着一面破败的“袁”字旗坐着,头颅低垂,已然气绝,手中却还紧紧握着一卷被血浸透的家书。
他看见陷阵营过来的一名百人将,浑身重甲被砍得稀烂,与数倍于己的敌人同归于尽,尸体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
他们信了刘备,而刘备信了你,现在他们当中的有些人已经战死了。
他蹲下身,轻轻合上那双望着天空的、充满恐惧和不甘的年轻眼睛,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心脏一阵抽搐。
第一次用计水淹袁军的时候,因为士兵没有多少伤亡,所以,高弈没有多少感觉。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在这一刻,高弈忽然明白,为什么史书里的诸葛亮在出祁山之后,带走三郡百姓,望着被驱而来的百姓之时怅然若失。
而且他还说天下间无处不是大汉子民,今困于豺狼之所,一夫有死,皆亮之罪也,又有何可贺呢?
现在的情况跟诸葛亮当时遇到的情况,又何尝不是一样呢?之下,高弈叹了口气:
少高弈声音不再仅仅是感慨,而是带着被历史车轮辗轧上的刻骨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
刘备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这位素来以仁德着称的君主,此刻脸上也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与悲泯。他拍了拍高弈的肩膀,声音沙哑:
“棋巍,非你之罪。乱世如此,刀兵一起,便是生灵涂炭。我等能做的,是早日结束这乱世,让天下百姓,不再受此战乱之苦。今日之血,是为明日之安。”
高弈抬起头,望着刘备同样写满忧患的脸,他知道主公此言是真心实意,也是无奈之下的自我宽慰与坚定信念。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出谋划策:
“主公,弈明白。”
他站起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当务之急,是处理战后事宜,并谋划下一步。”
他环顾四周,快速分析道:
“张勋虽为我军所败,然钟离城坚,残兵尚有数万,仍不可觑。”
“且袁术水军虽受挫,主力未灭,李丰、乐就退守何处,是否会卷土重来,尚未可知。”
“我军虽胜,然伤亡不小,士卒疲惫,亟需休整补充;俘虏需妥善安置,若处置不当,恐生变乱。”
“此外,云长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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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关羽,高弈和刘备的目光都投向了西南方向。淮陵这边的捷报已由快马送往汝南。
接下来,就看关羽和鲁肃如何把握这稍纵即逝的战机了,就在这时,一骑快马自淮水方向奔来,骑士是甘宁水军麾下:
“报主公、军师!甘将军遣我来报:水战大捷!嘴湾设伏,魏延、
傅彤位将军岸上攻突袭,陆夹击,破李丰、乐就军!”
“焚毁、俘获敌舰近百艘,歼敌、溺毙无数,李丰、乐就仅率少数残部溃退!我水军正沿淮清扫,扩大战果!”
这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水陆两路皆告大捷,袁术此次声势浩大的三路进攻,其陆路主力遭受重创,水军亦遭惨败,唯有偏师未受损失,但已无关大局。
刘备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
“好!兴霸、文长、傅肜皆立大功!快将此捷报传谕全军,以振士气!”
然而,高弈却想得更远。他对信使道:
“告知甘将军,见好便收,勿要孤军深入。谨防袁术援军或岸上伏兵;水军主力撤回淮陵水域休整,加强巡逻即可。”
信使领命而去。
“主公,袁术经此大败,短期内应无力再组织大规模进攻。然其必不甘心,必定会从寿春调兵增援。我军需趁胜势,做下一步打算。”
不多时,夜色降临,淮陵城内外的灯火却点亮了夜空,却并非一片死寂,胜利的喧嚣早已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压抑的、混合着痛苦呻吟、压抑抽泣和伤员梦愿中惊叫的窸窣声响。
白日的血腥厮杀和惨烈伤亡,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位幸存士卒的心头,军营中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
刘备深知此中利害。他未及卸甲,便带着高弈、徐晃等内核文武,在亲卫白兵的精锐护卫下,亲自巡视各营。
火光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或麻木、或惊恐、或充满戾气的年轻面孔。
刘备没有高高在上地发表演说,而是走入士卒中间。他停在一名骼膊裹着渗血麻布、眼神空洞的年轻弩手面前。
俯下身,从亲卫的手中拿过一卷新的麻布亲手替他缠绕上,随后轻声问道:
“伤得可重?医者看过了吗?”
声音温和,与白日的杀伐决断判若两人,那弩手认出是刘备,慌乱地想站起来,却被刘备轻轻按住肩膀:
“汝有伤在身,不可轻动。“
“主公小的小的没事”
那弩手声音带着哽咽,刘备拍了拍他未受伤的肩膀,环视周围聚拢过来的士兵,声音提高了一些,却依旧沉稳:
“今日之战,诸位皆是我大汉勇士!备,谢过诸位弟兄,以血肉之躯,护我汉室安宁!”
他拱手,向四周深深一揖,这一举动,让许多士卒愣住了,大汉皇叔向他们行礼?
看着这一幕,士卒们心中的委屈、恐惧似乎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
刘备走到一处临时停放阵亡将士遗体的地方,沉默良久。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他转过身,面对跟随的将士,语气沉痛而坚定:
“之胜,非备一人之功,是三军将士用命,是这些躺下的弟兄,以性命换来的!”
他指向那些遗体:
“备,绝不会忘记今日之功,更不会忘记今日之殇!”
他当众宣布:
“传令,所有阵亡将士,名录造册,抚恤加倍发放给家小,伤者,全力救治”
具体的承诺,远比空泛的安慰更有力量,士兵们最关心的,无非是身后事和家中亲人。
刘备的承诺,象一颗定心丸,稍稍缓解了他们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迷茫。
随后刘备又下令,今夜伙食加倍,将城中所能搜集到的御寒衣物、毛毯优先配发给伤兵和夜间值哨的士卒。
他亲自查看伤兵营,督促医匠用药,甚至亲手为几名重伤员喂水。
同时,刘备密令徐晃、陈到、赵云、张南、许耽等大将,亲自带队,加强夜间巡查。
对军营中散布谣言、煽动恐慌者,立即逮捕,严惩不贷。但方式隐秘,避免引起更大恐慌。
白联兵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无声地巡视着营地的每一个角落,强大的威慑力让潜在的骚动因子不敢轻举妄动。
在高弈的建议下,刘备在巡视尾声,对聚集过来的军吏和士卒们说道:
“袁术十万大军,已被我等挫败!水陆皆捷!此战证明,我徐州将士,天下精锐!逆贼袁术,末日不远矣!”
“然,战斗尚未结束!钟离残敌未清,豫州云长将军处亦需策应。“
“我等稍作休整,还需再接再厉,扩大战果,继而转战四方,匡扶汉室,安享太平!”
他将士兵的注意力从眼前的惨状引向未来的胜利和更大的目标,赋予他们继续战斗的意义和荣誉感。
这一系列组合拳下来,军营中那股躁动不安的戻气渐渐被抚平。
虽然伤员的呻吟依旧,但那种集体性的、一触即发的恐慌情绪得到了有效遏制。
士卒们开始安静地进食,互相包扎伤口,谈论着白天的战斗和主公的承诺,眼神中重新有了些许生气和希望。
高弈跟在刘备身后,看着他以近乎本能的仁厚和非凡的领袖魅力,化解了这场无形的危机,心中敬佩不已。
乱世之中,武力与智谋固然重要,但能凝聚人心、使将士效死的,往往是这份看似简单却无比珍贵的“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