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逃二十里,追上前军的纪灵身边仅剩数百骑,忽见前方败兵拥着数将而来,竟是张勋、乐就等人!
原来其部遭洪水冲击最早,士卒十失七八,只得收拢残兵向西溃退。
与已经先行撤退的前军两下合兵,稍得喘息。纪灵稍定心神,谓众将曰:
“前有洨水(今沱河),过桥即入淮陵地界,我已令淮陵都尉陈纪率兵三千接应”
桥蕤将剑直插入地,重重叹气:
“唉!我等数万大军,竟败于织席贩屦小儿之手!我等有何面目,见于袁公!”
稍得喘息,清点人数,六万大军竟已不足万馀,将校更是折损大半。
苌奴、雷簿、陈兰、戚寄、秦翊、梅干、许干数码将军皆殁,桥蕤在叹完气之后,便重伤昏迷。
纪灵望着身后稀稀拉拉的败兵,又想起出征时的旌旗蔽空,不禁悲从中来,仰天长叹:
“责任在我,若能早日识破那织席贩屦小儿蓄水之谋,我军不至于此。”
张勋劝道:
“将军,此非战之罪,实乃刘备借天水势,歹毒异常!今虽败,犹有可为。前有洨水(注:即今沱河,于五河县附近导入淮水),过桥即入淮陵地界。”
纪灵闻言,强打精神,点头道:
“也只能如此了。速行!速行!谨防关羽追兵!”
“报——!”
凄厉的呼喊声由远及近,一骑快马如旋风般冲破营门哨卡,马上骑士汗透重甲,背插三根翎羽,那是最高级别的急报!
骑士几乎是滚下马鞍,跟跄扑至纪灵身前,他声音嘶哑欲裂:
“将军!钟离粮仓遭袭!甘宁率数百悍卒,趁夜沿淮水突入,焚烧我外围粮囤!”
然而,坏消息尤如连珠霹雳,从不单行。
就在纪灵尚未从甘宁袭粮的震惊中理出头绪,第二匹报马已裹挟着漫天尘土,狂奔而至。
骑士面色惨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报!将军!钟离钟离失守!守将荀正将军,被被刘备阵前斩首!”
“什么?!”
纪灵如遭重击,猛地向前一步,抓住斥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刘备?他怎会在钟离?他不是应该在雎陵或者淮阴吗?荀正竟如此不济?!”
荀正虽非绝世勇将,亦是他麾下得力部将,据城而守,岂会轻易被斩?
本就溃败将士的骚动变成了恐慌,消息像瘟疫般蔓延,主将失据,军心已开始动摇。
纪灵只觉得胸口一股郁气堵塞,呼吸困难。他强自镇定,厉声喝道:
“慌什么!即便失了钟离,粮草”
他本想说屯粮之地不止一处,但钟离乃是最大囤所。
话音未落——
第三道狼烟,冲霄而起!
那狼烟比前两道更加粗壮、更加漆黑,仿佛凝聚了所有的绝望与毁灭,悍然撞入云端!
第三匹报马几乎是同时赶到,骑士滚落马下,已是泣血之声:
“报!钟离粮仓大火冲天!刘备下令,尽焚我粮!数万斛粮秣,尽成灰烬矣!!”
“噗——!”
一连三报,一报比一报惊心,一报比一报致命!甘宁扰袭、主将授首、粮仓尽焚!
这三封急报,化作三柄无形的万钧重锤,一锤狠过一锤,最终狠狠地、完全地砸在了纪灵的胸口上!
纪灵身形猛地一晃,脸色由青转红,再由红变白,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喷溅而出,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刘备!”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充满了惊怒、怨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他不是在雎陵吗?他不是兵力匮乏吗?何以能如此神出鬼没,绕过淮陵,避实击虚,直捣钟离粮仓所在?
“将军!”
“将军!”
左右亲卫慌忙上前搀扶。
纪灵一把推开亲卫,以剑拄地,强行站稳。他望着西方那三道依旧狰狞的狼烟,又回头望望东北方向的雎陵。
骄横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和艰难的决择。
宏大的攻势,竟在倾刻间土崩瓦解,反而将自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死地:
“速,速退淮陵!刘备奇袭钟离,必定经过淮陵,此番我军已有准备,必让其葬身于淮陵城下!”
雨势渐小,天色仍阴沉,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已稍稍淡去;淮水呜咽东流,仿佛在冲刷这场大战的痕迹。
纪灵率残部奔至淮陵城下,已是人困马乏,雨水浸透衣甲,血迹在泥泞中拖成长长的暗红色痕迹。
他抬头望见城头飘扬的“陈”字旗,心中稍安,振作精神向城上喊道:
“开门!陈纪!我乃纪灵!”
连喊数声,城上终于有了动静。然而出现的却不是预期中的陈纪,而是一面突然展开的“刘”字大旗和“许”字副旗。
紧接着,一名身着玄甲、腰佩环首刀的将领现身城头,正是丹阳猛将许耽:
“纪灵!我早已在此等侯多时了!”
许耽声如洪钟,挥手喝道:
“弓弩手,放箭!”
霎时间,城墙上箭如雨下,袁军残兵不及防备,顿时倒下一片。
“有埋伏!快撤!”
纪灵急忙拔打箭矢,护着昏迷的桥蕤向后急退,原来,刘备前往钟离的路上追上许耽,甘宁两人就已定下计策。
扮作袁军败兵,趁淮陵守军不备,诈开城门,守将陈纪仓促应战,虽在亲卫死护下突围而出,但淮陵已落入刘备之手。
并且,乘着陈纪往东城逃窜之际,刘备命魏续,魏越兄弟,率领一部分并州狼骑追杀陈纪,令其难以将消息发出。
在跟张辽率领剩馀的并州铁骑,同时命甘宁顺水而下,抓紧时间,奇袭了钟离。
不仅如此,在离开钟离的时候,甘宁还连吃带拿的将袁军补给拿到了自家的船上。
当纪灵一路跑,跑到钟离的时候,只见河面上漂浮着焦木残骸,远处钟离城上空仍笼罩着浓烟。
几艘幸存的袁军船只见岸上大军,慌忙靠岸,船上一名校尉跪禀纪灵:
“将军!三日前,甘宁率数百死士沿顺淮水而下,夜袭钟离,荀正将军见敌军人数不多,便出城迎战,不料中伏被围。”
“谁知正打算撤退的时候,刘备率骑兵赶到,荀将军为掩护我军撤退,力战不敌,被被刘备阵前斩首。”
纪灵握剑之手微微颤斗:
“连丢数城,更失了钟离粮仓,唉。”
刘备站在淮陵的城头,远望南去的袁军船只,对身旁的甘宁、许耽道:
“今日虽胜,袁术必不肯甘休,秣兵历马,更待何时?”
甘宁甘宁按刀而立,意气风发地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主公,经此一役,袁术丧胆,失去钟离粮仓,短期内已难再起兵锋,必不敢再犯。”
“依我之见,淮陵此地,悬于淮水之南,易攻难守。不如将此间百姓迁过淮水,充实彭城、下邳。”
“使袁术即便他日卷土重来,亦只得一座空城,而我则凭淮水天险以御之,可保北境无忧。”
刘备身着戎装,远眺着袁军残部船只狼狈南遁的影子,并未下令追击。
他目光沉静,并无太多胜利后的狂喜,反而带着一丝忧思,刘备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望向南方那片广袤的、属于袁术的土地,他的声音平静却坚定:
“兴霸之策,虽是稳妥之法,然备窃以为不可。”
他转过身,看向甘宁、许耽:
“迁移百姓,背井离乡,岂是仁者所为?淮陵诸县,亦是大汉疆土,岂可轻言弃之?”
“淮南百姓久苦袁术暴政,如久旱望甘霖,今日我军新胜,正应趁此声威,抚慰地方,招徕流散,稳固城防,示之以德信,则淮水以南民心可附。”
“岂能因惧袁术复来,便先自弃土地,驱民北上?此非保境安民,实乃怯懦示弱也。”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决:
“袁术经此大败,内部必生裂隙,孙伯符在江东恐亦生异心。我等正当整军经武,并非仅为固守淮北,更要以此淮陵为基,虎视淮南!”
“待时机成熟,民心归附,王师南指,则勘乱定霸,正其时也!岂能仅满足于划淮而治?”
甘宁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钦佩之色,他本是桀骜不驯之人,此刻却为刘备的仁德之心和宏图远略所折服,抱拳慨然道:
“主公深谋远虑,仁德爱民,宁不及也!愿听主公号令!”
刘备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南方,仿佛已穿透重重迷雾,看到了未来的波澜壮阔:
“传令下去:厚葬战死者,无论敌我;妥善救治伤员;开仓赈济淮陵百姓,减免今岁赋税;张贴安民告示,申明我军讨逆安民之志!”
“再令:擢升许将军为淮陵校尉,甘宁为横江将军,加固淮陵城防,沿淮水要点设置烽燧哨垒!”
“加派哨探,深入淮南,以防袁术大举进犯!此间之事,就托于二位将军了。”
许耽和甘宁纷纷应诺:
“遵命!主公!”
刘备郑重地拍了下他们的肩膀,然后率领张辽和并州狼骑朝着雎陵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