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弈从小沛出发数日后,雎陵以南,与刘备隔着淮水对峙的袁军大营。
因连日大雨导致淮水暴涨而无法进军的主帅纪灵面色阴沉地看着来自广陵的战报以及斥候发现的刘备军动向。
孙策败退南下的消息已然传开,军中窃窃私语者甚众,如今又闻舒邵小沛偏师已败。
吕布麾下将领张辽率并州狼骑直扑雎陵,与刘备本部汇合,兵锋锐利,显然来者不善,副将桥蕤忧心道:
“将军,小沛,广陵失利,舒仲应身死,孙伯符南走,我军两翼已露破绽。”
“刘备如今得吕布襄助,又有能人为之谋,士气正盛,急切难图。”
“且袁将军四方未靖,荆州刘表又虎视眈眈,我军久悬于此,若粮道有失,恐大势去矣。”
纪灵则是看向桥蕤,说起之前袁术和吕布互相信件往来的事情:
“吕布此前在进入徐州之时,已至信袁公,袁公亦去信连络其乘刘备与我等交兵之计,袭取下邳,为何时至今日,尚无动静?”
桥蕤摇了摇头,对于纪灵和袁术将希望寄托在吕布身上觉得十分可笑:
“吕布反复无常,或许此时已被刘备给予的重利所收买,其先反丁原,在反董卓,两杀恩主,此等人又如何能信?”
纪灵指节叩击案上舆图,淮水蜿蜒如刀锋割裂疆域。他忽然冷笑:
“吕布岂是重利可收买?此人豺狼心性,非金帛能动。”
随后,纪灵又抽出一卷帛书掷于案前——正是月前吕布交予袁术的密信,末尾朱砂印灼灼如血:
“他要的是整个徐州,不过,刘备织席贩屦之徒亦是可恨!派遣甘宁那等江贼亡命之辈,屡次袭我粮道,拖延我部进军时间,着实可恨!”
纪灵的手指重重落在舆图上雎陵的位置,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帐外雨声渐沥,敲打在牛皮帐顶上,如同战鼓般扰人心神。
“将军,”
桥蕤压低了声音:
“即便吕布真有意徐州,如今张辽的狼骑已与刘备合兵,这难道不是最明确的信号?”
“吕布若真有心袭取下邳,岂会在此刻分兵助刘备?我看他怕是早已与刘备暗中达成了协议!”
纪灵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帐门前,掀开帘幕。潮湿的冷风顿时灌入大帐,吹得案上帛书猎猎作响。
远处淮水滔滔,浑黄的河水汹涌奔腾,几乎要漫过堤岸。
“你看这淮水,”
纪灵背对着桥蕤,声音低沉:
“昔日光武帝渡滹沱河,水结冰助其过河,成就大业;如今我等却被这淮水所阻,岂非天意?”
桥蕤皱眉:
“将军何出此言?雨季涨水本是常事,待水势稍退”
“等不及了,”
纪灵猛地转身,目光锐利:
“刘备军中必有能人,选择在雨季末发动攻势,借水势阻我大军,再以奇兵袭我粮道,这一连串谋划,绝非刘备所能为。”
他快步走回案前,抽出另一卷竹简:
“甘宁此人,原是巴郡人士,曾在益州为吏,后聚众为江贼,投奔黄祖,怎会突然投了刘备?还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淮水一带?”
桥蕤一怔:
“将军是说这背后有荆州插手?”
纪灵冷笑:
“难说,刘景升坐拥荆襄八郡,地广粮足,岂会坐视袁公夺取徐州?”
“若是袁公全据淮南、徐州,下一步必是图谋荆州。刘表看似坐守之犬,实则精明得很。”
雨声渐大,纪灵踱步至帐心,铠甲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冷光。
“传令,”
他突然止步,声音斩钉截铁:
“明日拂晓,拔营后撤三十里,至淮陵据守。”
桥蕤大惊:
“将军!未战先退,恐损士气啊!况且大雨刚停,道路泥泞,行军艰难”
“正因道路泥泞,刘备才料不到我会此时退兵。”
纪灵目光深沉:
“吕布观望,刘表暗中插手,孙策败走,广陵失守此时进军已无胜算。”
“不如保全实力,据守淮陵,那里地势较高,粮道通畅,可久守,待到雨停之日,挥师北上,消灭那织席贩屦之徒!”
他走到案前,提笔醮墨:
“我这就修书袁公,说明局势。
此时,刘备营中,关羽看着外面的大雨:
“大哥,纪灵虽暂被水势所阻,然其兵力仍数倍于我。长久相持,于我军粮草、士气皆为不利。”
刘备端坐主位,面容沉静,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几边缘的动作,透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帐中一时沉寂,唯闻帐外风雨之声。
就在此时,一员虎将慨然出列,其人身姿矫健,耳悬金环,虽披汉军衣甲,眉宇间却有一股掩不住的江湖豪气与不羁,正是新投不久的甘宁甘兴霸。
“主公!”
甘宁声若洪钟,打破沉寂:
“何必枯等雨停?如此天时,正是我用武之地!”
他大步走到悬挂的简陋舆图前,手指重重点在淮水下游一处,朗声道:
“纪灵大军粮草,皆囤于淮水之滨的钟离!如今连日降雨,淮水必定暴涨,其守军必以为舟船难行,疏于防范。”
“宁只需麾下八百锦帆儿郎,多备轻舟、油薪,趁此夜色大雨,顺流而下,疾驰突进!水势越猛,我军速度越快,必可出其不意,直抵钟离城下!”
他眼中闪铄着冒险家般的兴奋光芒:
“一把火烧其粮仓,则纪灵数万大军,立成饿殍,必不战自溃!主公!此险,值得一冒!”
此言一出,帐内诸将皆露惊容,此法大胆至极,近乎孤注一掷。
刘备闻言,眼中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他猛地想起临行前,那位自家军师所授的锦囊,其中一条正写道:
“若淮水大涨,纪灵迟疑,可遣精锐,循水路疾趋钟离,焚其积聚,则袁军自乱。”
甘宁的这个意见与高弈在锦囊当中提出的意见,竟然不谋而合,刘备很赞赏这个意见,更加坚定了用兵的决心。
刘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激荡,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最终落在甘宁身上,决然道:
“兴霸此计,正合天时!非雄烈胆魄之士,不能当此重任!”
他倏然起身:
“甘宁听令!”
“末将在!”
甘宁单膝跪地,抱拳应诺,声震帐瓦。
“令你率麾下八百精锐,所有营中快舟、引火之物,任你取用!即刻出发,夜袭钟离!”
“诺!”
甘宁慨然应允,起身便欲点兵出发:
“且慢!”
听自家主公这么喊道,他停了下来,只听见刘备继续说道:
“兴霸勇烈可嘉,然孤军深入,风险极大,纪灵用兵多年,粮草重地,岂能无备?恐有伏兵或巡河水师。”
随后他又看向许耽,这位因为曹豹造反而数次来向自己请罪的丹阳将领:
“许耽!”
许耽身躯一震,自丹阳兵曹豹之事后,他虽得刘备宽宥留用,却始终心怀忐忑,急于立功自效。
此刻闻唤,立刻大步出列,单膝重重跪地,甲叶铿锵作响,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
“末将在!请主公差遣!万死不辞!”
“率本部丹阳精锐三千,多备强弓硬弩,打袁军旗号,沿淮水北岸疾进,昼夜兼程,务必于明日午时前,抵达钟离对岸缺省阵地!”
刘备指令清淅,不容置疑:
“若兴霸突袭成功,袁军必乱,或有溃兵试图泅渡北逃,或会有兵自下游来援。”
“你的任务,便是以弓弩封锁河面,绝其归路,阻其援军,为兴霸扫清侧翼之忧!若见火起为号,便是我军得手之时,当奋力截杀!”
“末将遵命!必不辱命!”
许耽慨然应诺,眼中燃烧着证明忠诚与价值的火焰。
“关羽!张南!陈到!”
刘备最后看向一直静默不语的关羽。
“大哥(末将在)!”
关羽丹凤眼微睁,与张南,陈到一同出列应诺,绿袍因风而动。
“大军不可轻动,以防纪灵察觉,然亦需做足姿态,明日拂晓,你与张南率本部兵马,前出至淮水岸边。”
“大张旗鼓,多立旌旗,佯作勘察水势、准备渡河强攻之状,吸引纪灵主力注意,使其无暇他顾下游钟离方向。”
“明白。”
关羽言简意赅,拱手领命,那股睥睨天下的傲气自然流露,仿佛纪灵大军不过土鸡瓦狗。
计议已定,诸将即刻行动,甘宁与许耽先后出帐,点齐兵马,冒雨疾行而去。帐内重归寂静,唯馀风雨声与油灯噼啪作响。
计议已定,诸将即刻行动。甘宁与许耽先后出帐,点齐兵马,冒雨疾行而去,帐内重归寂静,唯馀风雨声与油灯噼啪作响。
刘备踱至帐口,望着外面漆黑如墨、雨丝如织的夜空,轻声对身旁的关羽道:
“云长,此计虽险,然确是打破僵局之良机,高军师锦囊妙算,兴霸勇烈无双,天时地利皆在我处,唯愿人和”
关羽抚髯道:
“大哥勿忧。甘兴霸虽新附,然观其气魄,非怯战之人,既已效命,必尽全力,许耽戴罪之身,亦必拼死用命,且有棋巍神机妙算,此战,不日可期!”
是夜,淮水之上。
大雨虽暂歇,但河面因上游雨水不断汇集,反而愈发汹涌澎湃,浊浪翻滚,声如奔雷。
甘宁与八百锦帆健儿,驾着数十艘轻快小船,如离弦之利箭,顺流直下。
他们皆脱去沉重甲胄,只着紧身水靠,口衔利刃,背负油囊、火种,凭借着对水性的极致掌握,在暗夜与激流中穿梭,悄无声息地逼近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