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军师!”
第二天,高弈是被赵云给叫醒的,原本的大通铺由于赵云的添加,刘备给换了个地方。
揉了揉宿醉而仍旧有些疼的脑袋,嘟囔地怪了一下张飞给自己灌酒后,高弈看向赵云:
“怎么了?子龙。”
“主公请军师前去府厅议事。
高弈听到这句话,急忙穿上衣服,洗漱了一下拿起刘备亲手编织的蒲扇就来到了府厅。
“棋巍!”
“主公,有何急事?”
高弈看着出迎的刘备,有些疑惑,刘备踟蹰了一下,才说出了叫他来的原因:
“棋巍,夏刈在即,秋种迫近。然观我徐州之境,流民日增,去岁之储已快耗尽,恐难以为继矣!”
“?”
高弈更加疑惑了,这距离夏粮抢收种植秋粮没几天了,就徐州这情况,见底不是很正常?
“主公此非常理也世家大族藏粮隐户乃是今日根本。”
高弈那句“世家大族藏粮隐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府厅内激起无声的涟漪。
刘备脸上的忧色更深了一层,他何尝不知此乃痼疾?只是这痼疾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棋巍所言,备岂能不知?”
刘备长长叹息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他踱了两步,指向厅外:
“且去岁流民涌入,虽有糜子仲相助,杯水车薪,府库确已见底。”
“夏刈虽近,新粮入仓尚需时日,这青黄不接之际,流民嗷嗷待哺,军中亦需粮秣维系,实是火烧眉毛了。”
高弈轻轻摇着手中刘备所赠的蒲扇,冰凉的蒲草气息似乎让他宿醉的头脑更清醒了几分;他理解刘备的顾虑。
《后汉书》中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的描述绝非虚言,徐州富庶,此类豪强只会更多。
陈登父子、曹豹、糜竺兄弟等,哪个不是坐拥良田千顷,仓廪充实?
他们隐匿依附的佃农、部曲私兵,更是占据了本应向州府纳税服役的大量人口。
但是,即便是现在这样,内忧外患之际,还暂时不能对他们动手,曹操兖州之事还历历在目,高弈收起扇子,正色道:
“主公所虑极是,弈已有对策。”
“其一便是:以工代赈,开源节流。”
高弈想了想,还是得去做群众的工作,用群众去短暂的冲击世家:
“流民非但耗粮,更是隐患,亦可化为助力!主公可下令:凡有劳力之流民,愿为官府效力者,每日可领基本口粮。”
“令其疏浚河道、修缮城防、整治官道、或在官田劳作。此举一可安顿流民,减少骚乱;二可兴修水利,利于即将到来的秋种灌溉;三可增强城防,以御外敌;四可减少单纯赈济的粮食消耗,变消耗为生产。”
“同时,严令军中及府衙上下,自即日起至夏粮入仓,削减一切非必要开支,与民同苦!”
“其二便是,对陈,糜等徐州大族,晓之以大义,陈说以利害,若能带头献粮或平价售粮,稳定徐州,则可予以厚报。”
“其三便是,主公可知大贤良师张角此辈,为何能化天下百姓为黄巾乎?”
刘备想了想说道:
“张角有那蛊惑人心之符水,甚至还有那传说当中撒豆成兵的仙法?”
高弈摇了摇头:
“非也,主公,朝政日益衰败,加之地方豪强横征暴敛,兼并土地加之连年天灾,黔首百姓居无可食,乃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之举也。”
“而至于主公所说,张角那撒豆成兵之仙术,蛊惑人心之符水,实乃黔首黎庶果腹之米汤,豆粮也。”
“夫民者,力田躬耕于厚土,终岁辛劳,竟不得果腹之粟;然环顾宇内,更无恤此黔首者。”
“于是乎,黔黎攘臂,以张角为尊,削木为矛,揭竿而起,黄巾覆额,复振其声,乃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故张角可凭米汤,豆粮等粮秣之物,联九州黎庶,撼动汉室之王庭,此间种种,贾长沙皆写于《过秦论》之中!”
“昔秦以暴虐失天下,高祖鉴其弊,初以仁义兴;及桓灵二帝,反秦之辙,复蹈其失。”
“夫民犹水也,可载舟,亦可复舟,秦竭民力,故陈涉起;汉竭民财,故张角兴。”
“积怨于下,如蕴火于原,虽一星可燎原;积怒于民,如溃川于堤,虽一孔可滔天。”
“有黄巾之乱,非治不利,乃失其仁也;非智不足,乃弃其民也,一与秦之亡也。”
高弈一番引经据典,将黄巾之乱的根本归结于“失仁弃民”,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府厅内回荡,带着金石般的铿锵。
刘备听罢,原本忧色重重的脸上,先是惊愕,随即是深深的思索,最终化为一股决然。
“棋巍之言,如醍醐灌顶!”
刘备猛地击掌,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民犹水也,可载舟,亦可复舟’!备岂能重蹈桓灵之复辙,坐视徐州生民困顿而无所作为?汝之策,备深以为然!即刻施行!”
“以工代赈,疏浚河道”的政令迅速颁布,糜竺闻讯,第一个站出来响应:
“主公仁德,心系黎庶,竺感佩莫名!糜家愿献粮五万斛,平价售粮一万斛,以助主公安民大计!”
糜竺的举动,既是出于对刘备的认同,也是看到了此举对稳定徐州商业环境的长远好处,更隐含着与刘备深度捆绑的政治投资。
然而,并非所有世家都如糜竺般“深明大义”,陈登之父陈圭,这位在徐州根深蒂固的老狐狸,听闻政令后,只是捻须微笑,对前来小沛拜访自己的刘备和高弈道:
“使君仁心,老朽钦佩。陈家自当尽力襄助,只是去岁天时欠佳,仓廪所馀亦不甚丰,恐只能略尽绵薄。”
话虽客气,献出的粮食却远不及糜家,且态度模棱两可,透着世家大族惯有的审慎与保留。
他更担忧的是“以工代赈”会扰动依附于陈家的隐户流民,然,事实也正是如此,已经有些隐户流民开始朝着州牧府而去。
高弈冷眼旁观,心中了然;陈圭是老谋深算的观望派,他对刘备低声道:
“主公,糜子仲为表率,可大加褒奖,以安其心;陈汉瑜处,需以利导之,可默许其在疏浚河道后,优先使用新修水利灌溉其田”
刘备点头,深以为然,他大张旗鼓表彰糜竺,授予其更高的虚衔,并亲自拜访陈圭,许以未来利益。
高弈“以工代赈”的内核策略,在巨大的压力下艰难激活;流民们得知“做工换粮”的消息,绝望的眼神中终于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在糜竺率先提供的部分粮食支撑下,首批工程在下邳附近的几条淤塞严重、影响夏汛排洪和秋灌的主要泗水河道展开。
工地上,景象令人心酸又振奋,饱餐了一顿之后的衣衫褴缕、面黄肌瘦的流民;在州府小吏和糜家派出的管事指挥下,挥舞着简陋的锄头、铁锹,奋力挖掘着淤泥,搬运着土石。
号子声低沉而有力,带着求生的渴望;高弈亲临现场,与负责工程的糜芳一同视察。
“子方,工程进度如何?粮食发放可曾短缺?民夫病患可有安置?
”高弈关切地问道,他深知,这“以工代赈”是维系民心、缓解危机的唯一稻草,绝不容有失。
糜芳虽然对高弈的某些激进观点有所保留,但对其务实能力颇为认可,且此事关乎徐州根本,他也尽心尽力:
“军师放心,首批口粮已按日足额发放,虽仅能果腹,但民情尚算稳定。”
“已搭建简易窝棚,并招募了些许懂草药的流民,备下些常见防暑抗疫的药材;只是”
他眉头微锁,指着远处:
“人手、工具依旧严重不足,且河道淤积远超预估。若不能在夏汛前疏浚关键河段,恐前功尽弃,反酿水患。”
“更麻烦的是,据闻下游一些属于豪强的田地,其管事以‘妨害农事’为由,阻挠我们拓宽河道、清理其田埂侵占的河滩地。”
高弈顺着糜芳所指望去,果然见远处有数人正与督工的小吏争执,态度蛮横,他冷笑一声:
“此乃痼疾!子方,你持主公手令亲自去一趟,告诉他们,此乃州府为保境安民、确保秋灌之要务,凡阻碍工程者,以资敌论处!”
“若其田亩确因工程受损,待秋后府库稍裕,可按市价补偿。但河道拓宽,势在必行!若再敢阻挠,莫怪军法无情!”
高弈深知,此刻必须强硬,否则任何一点退让都会被视作软弱,导致整个计划崩盘。
糜芳领命而去,糜家在徐州也有些许的威望,由他出面,震慑力远胜普通官吏。